人生真是可悲

人生真是可悲——突然醒来

在地里刨了一辈子
饥饿与革命没有压垮她
在疾病面前却一夜衰败

在病房里彻夜守着
母亲那双粗糙的农民的手
却不堪忍受病床上的一切约束

人生是一场难以醒来的梦
在这危机四伏的病床面前
我不敢入梦 或者———

突然从梦中醒来
强行从梦中醒来
否则我将在梦境中迷失自己

而老母亲的性命危在旦夕
我醒来并且知道
小小的病床隐藏着巨大的现实

我和现实的距离从未如此接近
比现实更现实的是
死亡并不可怕 噩梦才是
而我们主宰不了自己的梦

人生真是可悲

人生真是可悲——大病一场

害你折磨你的
往往是那些你看不见的人
或者看不见的事物
人生大病一场
才明白谁才是世界的主宰

病毒送你进病房
病房里庄重肃穆
一个人的生死正被决定
没有什么命运比死亡更令人揪心

于是
卖尿盆的有福了
卖保险的有福了
卖护垫的有福了
卖纸尿裤的有福了
年轻的护工有福了
年老的护工也有福
更年老的病人正等着被照顾

不该有福的有福了
我们又是怎么走到了这一步

急诊室里一名年轻男子
正等着被驱逐
我家人离这很远
我身边也没有钱
我们这每躺一分钟都要费用
医生直白而客气地提到重点

兄弟啊
没有钱
也许你会担心失去你的睾丸
而女人担心失去自己的乳房
只要被可怕的病魔缠上
身体的任何器官都可能失去
虽然有钱
也未必不会失去

人生真是可悲

人生真是可悲——医院

硕大的停车场
在凌晨也不曾空荡
医院里的每一天
是又被人流车流挤满的一天
日复一日
呻吟的病人
如风中残烛
一吹既灭

病房是最后一块挡风布
看看我们这些骄傲的人类
在医院里拥挤着出生
年老体衰时
又回到医院绝望地告别
生活没指望了
还有什么能拨动我们的心
给我们勇气和温暖

而金钱是个张着眼晴的怪兽
这个身外之物
最终要将身内的一切吞噬

人生真是可悲

人生真是可悲——灵魂和肉体

每一具肉体
都囚禁着一个灵魂
一具肉体在垂死挣扎
灵魂说 饶过我吧
放我走
肉体在濒临死亡之际
最终选择了求生

生存是稀缺资源
世上的肉体在物理空间
拥挤不堪
彼此相撞
在灵魂的世界
没有劳作
没有痛苦
没有物理边界
永远轻松自如

你为何不放我走
灵魂再一次问肉体
你被折磨成不成人形
整日躺着哀鸣
为何要留恋这可悲的人生

活着
是一种迷人的存在
也是道义和责任
肉体回答
现在离开
我还没作好心理准备
这不是应有的告别时刻
请允许我留住我的肉体
在将来的某一天
让我在没有痛苦时
平静地放手让你离开
这是一个请求

灵魂听了沉默不语
你们肉体的思想
真是矛盾又古怪
你说过人因悲悯而强大
悲悯确实有一种强大的力量
但是生死的判决
以及死亡时肉体的痛苦程度
这一切由造物主掌握
造物主不因悲悯而悲悯
灵魂像一个出色的的辩手

世间万物
我看见树叶飘落
自然而然
无欲无求
让我留恋的
并非衰败不堪的肉体
当最后的审判到来
我只求和你安静作别

灵魂不再说话
而肉体再度在苦痛中挣扎

人生真是可悲

人生真是可悲——病房

吸着氧气
气喘如老牛
病房里的心跳 呼吸
渴望奇迹的地方
渴望病情逆转
就如一个底层人
渴望人生翻盘

然而多少人
在绝望中抱着希望
又看着希望一点点耗尽
悲哀啊
人在弱小中降生
又在折磨中死亡
而家也许是永远回不去的故乡

最后的悲伤
让人把目光投向重症监护室
那一堵由人民币砌成的高墙
墙内是又一个家庭的牢笼
一段不可预知的暗黑隧道
不知何处才是尽头的漫漫长路
像一颗心架在火上炙烤
每一秒都是一个世纪

每一间病房
都藏着生死距离

人生真是可悲

人生真是可悲——老年人

一个老年人
就像枯萎的花朵
又被霜冻打了一番
美吗?美
可悲吗?可悲
一张皱巴巴的皮
像一张纸裹在身上
一撕就破

各种形状的病房里
装着各种形状的病人
在走着不同形状的路

死神在天上游走
他最终会选中一个人
成为他的伙伴
病神也在天上游走
在两个神之间
没有怜悯和同情

人生的真是悲哀
人生的苦难无穷无尽
生命的长度
有时只是病房外
一条长廊的宽度

人生真是可悲

-by 冯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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