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录第十六辑

170.清人记夫妻相处风范的,原来不止《浮生六记》,读蒋坦《秋灯琐忆》第四十四则,亦有感于怀——秋芙所种芭蕉,已叶大成阴,荫蔽帘幕。秋来雨风滴沥,枕上闻之,心与俱碎。一日,余戏题断句叶上云:“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明日见叶上续书数行云:“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字画柔媚,此秋芙戏笔也,然余于此悟入正复不浅。

171.读美国女作家克里斯汀的《耕种食物爱情》,感觉心有灵犀:农场的活儿总是胜的,而且超出了我以前对于脏的定义。我每天不仅要与脏的泥土打交道,还有血、粪便、牛奶、脓汁、我自己的汗水和其他动物的汗水、引擎油、动物油、内脏,以及各种不同程度的腐烂变质物。

172.《致后代布菜希特诗选》(黄灿然译)巴尔之歌,读之令人喜悦。这是一种不做作的快乐和表白。

巴尔之歌

如果一个女人屁股够丰满,

我就会在干草堆里跟她试,

裙子和袜子全都凌乱不堪

(兴奋地)—因为那是我的方式。

如果那女人快乐地咬我,

我就会用干草把它擦拭,

我的嘴和她的嘴舔个够

(热烈地)——因为那是我的方式。

如果那女人继续拼命要

而我已太疲倦不想玩下去,

我就会笑笑挥挥手走掉

(愉快地)——因那是我的方式。

173.清人李渔的《闲情偶寄》,其颐养部,原来是把性生活当成养生之道,今日看虽然也是迂腐,不过,也是理处;奇怪的是,我观数种不同版本之《闲情偶寄》,大绝数版本竟然将这颐养部作为“敏感信息”直接删除了,却是可笑。为此故,我却偏要录其中部分下来——忧愁困苦之际,无事娱情,即念房中之乐。此非自好,时势迫之使然也。然忧中行乐,较之平时,其耗精损神也加倍。何也?体虽交而心不交,精未泄而气已泄。试强愁人以欢笑,其欢笑之苦更甚于愁,则知忧中行乐之可已。

虽然,我能言之,不能行之,但较平时稍节则可耳。

交媾者,战也,枵腹者不可使战;并处者,眠也,果腹者不可与眠。饥不在肠而饱不在腹,是为行乐之时矣。

174.“凡称金陵之胜者,南曰雨花台,西南日莫愁湖,北日钟山,东日治城,东北日孝陵、日鸡鸣寺。登小仓山,诸景隆然上浮,凡江湖之大,云烟之变,非山之所有者,皆山之所有也。余竟以一官易此园,园之奇可以见矣。”

——金陵胜地,不如以袁枚《随园记》所载为准。

175.2024年9月才第一次读到鲁米的诗,这位十二世纪的波斯诗人。书中对他的评价挺高,看来还是我孤陋了。录其中喜欢的几句诗:

你在我胸膛里跳舞,没有人看见你,

但有时我看见,正是这种看见成了诗。

今夜我是你的客,不要睡去。

你是我的心、我的灵魂,不要睡去。

当你的脸从那扇门进来,今夜就是圣洁之夜。

我喝醉了,月亮恋爱了,

黑夜疯了。

昨夜,

我的现实松了绑,陷入癫狂。

有时,我潜入海底,

有时,像大阳一样升起。

有时,宇宙因我而孕育,

有时,我生出宇宙。

从这一刻起,你会看到令人惊叹的神迹。

你会看到总是满月的月亮。

你会看到母狮的乳房充满乳汁。

176.《闻一多讲楚辞》中,闻先生是这么说的:“一个历史人物的偶像化的程度,往往是与时间成正比的,时间愈久,偶像化的程度愈深,而去事实也愈远。在今天,我们习闻的屈原,已经变得和《离骚》的作者不能并立了。你若认定《离骚》是这位屈原作的,你便永远读不懂《离骚》。”其实政治人物的偶像化,才是最可怕的。闻一多是楚辞唐诗大家,流传的他的一个在西南联大时讲楚辞的片段,颇令人喜欢,但原作者我是一时找不出是谁了,录之,以示纪念:

先生身着深色长衫,抱一大叠手稿,昂然步入课堂。坐定后,先生掏出纸烟,问:“哪位吸?”学生会心一笑不承受。先生开始讲课,用非常舒缓的声腔念:

“痛饮酒,熟读离骚,方得为真名士!”

一时,课堂上下兴致盎然。学生跟着老师一起念: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分木叶下……”

先生的课,通常会拖堂到夜色渐浓,月光洒满。

177. 比利时诗人莫里斯·卡雷姆的一首诗,喜欢,录之。

天空默不作声

在与生命奇特的博奔中,

你赢了什么又输了什么?

时间流逝,岁月匆匆,

你甚至失去了想赢的愿望。

信仰、金钱、荣誉和爱,

它们全都在跟你较量,

但在这巨大的赌场,

人啊,老得是那么快!

在与时间悲惨的博弈中,

你赢了什么又输了什么?

众神死了,天空默不作声,

人孤独地留在这世上。

——来自诗集《你就这样几小时地听着雨声》

178.吴晗先生写明史的书,我是看过若干了,遗憾的是《明朝锦衣卫和东西厂》,虽成一书,却非专著。结合着其《朱元璋传》看,更有价值。明朝初期的官员或者是最悲惨的官员群体?做官或不肯做官,都会随时被杀掉;连做隐士的权力都没有。这样的时代,岂不可怖。以下两段文字录之:

杀了二十年的贪官污吏,而贪官污吏还是那么多,沿海比较富饶区域的地方官,二十年来甚至没有一个能够做满任期,都在中途犯了贪赃的罪,由此可见专制独裁的统治官僚政治和贪污根本分不开,单用严刑重罚、恐怖屠杀去根绝贪污,是不可能有什么效果的。

在鞭答,苦工,剥皮,抽筋,以至抄彖灭族的威胁空气中,凡是做官的,不论大官小官,近臣远官,随时随地都会有不制之祸,人人在提心吊胆,战战兢兢过日子。这日子过得太紧张了,太可怕了,有的人实在受不了,只好辞官,回家当老百姓。不料又犯了皇帝的忌讳,说是不肯帮朝廷做事:“好贪无福小人,故行诽谤,皆说朝廷官难做。”3大不敬,非杀不可。没有做过官的儒士,怕极了,躲在乡间不敢出来应考做官,他又下令地方官用种种方法逼他们出来,“有司敦迫上道,如捕重囚。”还立下一条法令,说是:“率士之滨,莫非王臣,寰中士大夫不为君用,是自外其教者,诛其身而没其家,不为之过。”

-by 冯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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