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的人依然用肉身写诗

[题记:勇敢的人依然用肉身写诗——北岛的玫瑰]

北岛是公众比较熟悉的诗人,多年前我就读他的诗,买过他的诗集。

近来我看了他的两本文集,一是《必有人重写爱情》,二是《时间的玫瑰》。因我寡闻之故,以前只读过诗人北岛,不曾读过他的大文章。《时间的玫瑰》是我早想读的,起因很偶然——有一次我在一篇文章中,读到北岛先生把曼德尔斯塔姆列入了他心目中,世界上最伟大的几个诗人之一。虽然那时我还不知这份伟大诗人的具体名单,但却已经对这份名单心生敬意和好感。

抱着对北岛先生诗歌审美的好奇,也出于我在诗歌方面自我学习的需要,我买回了这本《时间的玫瑰》并细细读之。北岛先生眼中的九位伟大诗人分别是:洛尔迦、特拉克尔、里尔克、策兰、特朗斯特罗姆、曼德尔斯塔姆、帕斯捷尔纳克、艾基、狄兰·托马斯。

坦白说,在读这本书之前,这份名单中的艾基和特拉克尔,我几乎是完全陌生的,洛尔迦则相对陌生;所谓陌生,是指几乎不曾读过他们的诗歌作品。这份九人名单当中,都是男性,其中俄罗斯诗人就占了三位,也许是北岛先生对俄罗斯诗人情有独钟?俄罗斯确是个现代文学大国,在我看来,白银时代的几位诗人光芒最为耀眼。如果要往这份名单中加一位女诗人,或者替换掉其中一位,我想非茨维塔耶娃或阿赫玛托娃不可。

虽被归类为诗歌评论集,但北岛先生的这本玫瑰,当中有大量传记性质的内容。不过,整本书中,并没有注明史料的出处和参考文献。当然,诗歌评论是核心,虽然篇幅未必最多。北岛重点评论了诗歌翻译问题。诗歌翻译的问题,我之前也特别有体会——我曾经自娱自乐编选了一本《世界为你献上三百首诗》,从1200年代的古波斯鲁米,到1960年代出生的中国诗人海子,共收录了世界各地140多名诗人的诗作300首整。为了编选,自然需要尽可能多地读,在这个过程中,我对译诗问题最大的体会就是“差别太大了”——同一首诗,不同的译本,有时几乎完全不同。所以我在编选这本诗集的时候,涉及到译诗的,其实做的就是“选出最好译本”的工作。

北岛先生对翻译问题的研究用心、细心、严谨,他常常拿出好几个不同的译本,逐一比较,有时是逐字逐句地比较,指出不同译本的问题和错误所在。出于对译本的不满意,所以他也动手自己译,并且把自己的译本也放着,阅读者可以有一个比较。

译本归结为最核心的一点,其实就是语感和节奏感。虽然我不懂翻译,也并无多少外文基础,但对此我深有体会并给予认同。这可能也是诗歌翻译最难的部分?北岛先生很坦诚,他说明自己只懂英文,英文以外的外国诗,需要通过英译本进行转译,不过他会多参照几个英译本,同时比较已有的中文译本。这是一种严谨、负责的态度。

老实说,书中一些诗的北岛译本,确实比其他译本高明,当然,这或者跟他本人作为诗人的修养有关,也和翻译的追求有关。我想最经典的应该数里尔克《秋日》这首诗的翻译——北岛先生的《秋日》译本,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也可窥见北岛先生的直言不讳。他并不掩盖自己对译者的批评,哪怕有的译者是他朋友,他也指出其中的问题和错误;同时,我也注意到,北岛先生也毫不掩饰自己交往中的好恶,比如对艾青,他就说自己不喜欢对方的“年代感”,最后两人关系终于决裂;对布罗茨基,他直言自己不喜欢对方的“自以为是”,后来也一直不喜欢这个人,等等。有时他喜欢某个人的某一首诗,会毫不吝啬地将“最伟大”称号相赠;一首诗,哪怕是首很短的诗,也可以奠定一个诗人的地位。

将《必有人重写爱情》和《时间的玫瑰》一起读了,可以看到北岛先生的广泛交游。他交往的对象,很多都是名字如雷贯耳的人物,不少还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比如艾略特、聂鲁达,等等。和《时间的玫瑰》不一样,《必有人重写爱情》写的都是亲身经历、现实生活,在史料性方面,无疑更丰富、生动、接地气。不过,有两篇或者三篇文章,在两本书中都有收录。总而言之,于我而言,也是借他人之笔,对另外的年代,和诗歌过去的黄金时代,有了更多的了解。从这个意义上,北岛先生这两部作品的意义,可能在中文诗歌写作的世界里,要算独一份了吧。

话说回来,对于当代的中文诗歌现状,我认为是过于追求语言的新奇,轻略了情感和思想内容的表达,读的时候觉得句子还有点意思,读后却完全记不住;有时意象的堆积和过多的介入,也让诗歌的表达失去本我。相反,一些伟大的诗作,往往直抒胸臆;中国古典诗词当中的白描,也是这个道理。

伟大的诗人乃至伟大的文学作品,正离我们这个时代越来越远。

当然,伟大的诗人名单是个性化的,玫瑰则代表了北岛先生个人的倾向,自然,由于他本人就是著名诗人,所以他的名单,受到的关注是不一样的。如果要我列出心目中的伟大诗人名单(现代诗),我至少会将惠特曼还有聂鲁达列入其中。特别是惠特曼,是自由体诗歌的开创者,是完全的开创性人物,他诗歌中的雄壮开阔和粗犷,至今应该也无人超越。

北岛的玫瑰初版时间距现在将近二十年了。我记得自己的第一首诗,大概写于小学五年级,那时候语文老师写在本子上的批语是:先博览群书再写。后来很多年我便不再写,遗憾群书也没有博览。又过了些年,才写过几首,之后又是长时间的空档。近几年倒是密集地写,人生到目前为止,竟也得了300多首诗,并归集到我的《河岸集》当中。

我在一则读书短札中,毫不犹豫地将北岛称为中国诗人,但在写本文的时候,我突然心生好奇,同时也出于严谨的态度——在国外那么多年,他现在究竟是哪国人呢?网上查了下,说他早已入了美国籍。若果然如此,那么再将北岛称为中国诗人,就显得有些尴尬了。当然文学不分国界,无非是用不同的语言写作而已。并且无论译诗的好与坏,诗歌都是人类情感的共同语言。

我用自己写过的一段话作为结尾:在所谓人工智能不断渗透的今天,那些坚持用肉身作诗、记录肉体和灵魂灵感的人,首先便是勇敢的人。当然,往大了说,也适用整个文学——文学可能无用,但有价值,文学是一种心灵上的需求。

-by 冯一刀

发表回复

您的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 * 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