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

你曾经是黑夜

用温暖和湿润

将我紧紧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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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火车来过

它是驶向黎明

或是驶向未来

我也无从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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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月光来过

你浑圆的双臀

裸露在月色中

是宇宙的模样

//

然而此时此刻

我们还是

不要相遇的好

-by 冯子明

故事新编:弹剑

孟尝君田文,终究还是被齐湣王罢了宰相官位。

这齐国的宰相被罢,却和那秦国昭襄王分不开。昭襄王是个使离间计的高手,事实上,秦国的国君似乎向来有这个传统,若武攻不占优,便往往使出离间计大法,而且往往行之有效。诸侯各国,均吃过秦国离间计的大亏。原来孟尝君数月前从秦国逃归齐国,昭襄王对此始终耿耿于怀、颇为不平。孟尝君和昭襄王打了一段时间的交道,知道昭襄王是个厉害的角色,这个秦国国君奉行的乃是“若不能为我用,便须为我所杀”的哲学。听说孟尝君逃回国后,当了齐国的宰相,因而昭襄王决计设法让孟尝君失势,然后再徐图后计。

但凡国君,最怕的就是权力旁落。那秦王便使人在齐国广散流言,都说齐国人眼下只知道齐国有个孟尝君,却不知有个齐湣王,终有一日孟尝君会取代齐王、自立为君。那齐湣王初听之下,并不以为然,那流言却不依不饶,继续传播;秦国又买通了齐湣王身边的几个近臣,天天在齐湣王耳朵边叨叨,那齐王终于惶恐起来,竟不容孟尝君分辩,便收回了他的相印、罢了他的官,只是暂且保留他的封邑,然后将孟尝君赶出京城,迁到他自己的封邑薛地去。

宰相之位何其尊贵。却不曾想,孟尝君一旦被罢相,那3000门客竟作鸟兽散,纷纷离他而去。

孟尝君的门客可谓三教九流,各种人样都有,尤其是犯过事的亡命之徒,数量却是最多。孟尝君蓄养门客,不问来人身份尊贵贫贱,也不问过去所犯何事,只要愿意来投他且有所长者,尽皆收留。各国但有亡命之徒,尽皆投奔孟尝君,一则以求庇护,二则以为安身之所。一时之间,其门客数量便达3000人之众,乃与魏国信陵君、赵国平原君和楚国春申君相与为名,后人并称为战国四公子。

门客者,寄人篱下,不劳而可食。孟尝君自忖平日不分贵贱,厚待门客,如今被罢了相,何以都弃他而去、四处奔散?不由心中忿闷,恨恨不已。

唯有门客冯谖留了下来。要说这冯谖,年纪颇老,身材瘦长,头发飘逸,随身总是佩着一把宝剑,但这剑却没有剑鞘。空闲之时,喜一边用手指弹其剑身,一边和歌而唱。时人谓其“弹剑歌者”。

这个歌者来投奔孟尝君时,孟尝君见他形容枯瘦年老,衣衫破旧,脚上穿着的也只是一双草鞋而已,看上去像是一个普通的农夫,唯有他身上那把长剑,表示他或许还是个江湖中人,便问道:“先生来敝处,有何长处,可以见教?”那冯谖直白相告道:“听说大人孟尝君你好养门客,不论出身贵贱,尽皆收留,冯谖我只是因为贫穷,要说长处,也看不出来,来投奔只是想混口饭吃罢了。”

孟尝君虽然无视贵贱,好养门客,却也给门客们划分等级,共上中下三等,等级不同,出行、给养的待遇也不同。只有在他举行宴会之时,才不分等级,宴会上所饮所食,所有门客人人均等,他自己也一样。却说有一个新来不久的门客,对此颇有怀疑,当面质问孟尝君,孟尝君端着自己的饮食放到他面前,这门客查看孟尝君的饮食,与自己果然一模一样,不觉羞愧难当,竟当面拔剑自刎,死于众前。众门客惋惜不已,孟尝君却因此更加得以取信于门客,前来投奔他的人,更是络绎不绝。此乃前话,表过不题。

却说那冯谖来奔,孟尝君将他排入下等门客。第二天孟尝君就听到有人报告说,那冯谖行为举止有点怪异,虽然随身携着那长剑,却从不见其舞剑,倒是每日见他弹剑和歌,歌曰:“长剑归来兮,食无鱼,食无鱼兮剑归何……”孟尝君听说,觉此人似有异志,遂排入中等门客;及至中等门客,冯谖却仍歌之:“长剑归来兮,出无车,出无车兮剑归何……”孟尝君闻之更觉诧异,遂将其排入上等门客。上等门客食有鱼肉,出行有车,冯谖却并不食那鱼肉,出行依然踏足而行,依旧弹剑而歌。却听唱道:“长剑归来兮,不负子心,不负子心兮,歌以咏怀……”

及至孟尝君被罢相,首先溜之大吉的却是那些上等门客。不出半月,3000门客竟然只剩了冯谖一个。

那孟尝君身材矮小,出行上下车,俱需人扶。门客既已四散而去,只有冯谖在那安顿车马,孟尝君出行,全由冯谖帮扶、驾车。待须回薛地之日,孟尝君坐在车后,望着冯谖孤单的背影,想起往日出行门客簇拥,何其热闹威风,如今却冷冷清清,心中不由得一阵悲凉。

因问冯谖道:“门客们皆因田文被罢相而四散,先生何以不走?”

冯谖听闻,乃一拉缰绳,放缓车马,答道:“别的门客对你以君臣视之,要走自然不怪,此处无君,他处自然可另觅君处;谖对孟尝君,乃以知己视之,知己有难,怎可弃之不顾。天下君主可另求,知己却是难求。知己者,一生虽得一人,已是足够。这就是谖为什么不走的原因。君既有此问,谖自当禀实告之。”

孟尝君听了,内心不由大为感动,却又一时无言以对,半响,方谦逊地说道:“先生一番言语,让田文惭愧不已,田文被先生视为知己,实是三生有幸,但不知先生对文何以有知己一说,愿向先生请教。”

冯谖说道:“谖弹剑而歌,君会许其意,不以谖之贫微,而折节以厚礼相待,是以有知己之感。”言罢,孟尝君若有所悟,默然不语,却听冯谖又说道:“君曾闻昔日豫让和智伯之事?智伯死而豫让不平,为智伯报仇者,实因知己之故。‘士为知己者死’,此乃豫让震耳发聩之言。谖并无豫让之刚勇,报知己之心却不敢没有。”

孟尝君道:“豫让之典故,文有所闻。先生情操高义,何尝输于豫让。文结识先生一人,远胜于得门客3000人。”言罢,却又问道:“只是先生昔日既已入上等之客,又何以弃鱼肉不食、弃车马不用呢?”

冯谖答道:“谖实非贪图享受,不过是以歌言志,但观君之态度。”

孟尝君道:“原来如此。”又问道:“先生随身佩带长剑,却不配剑鞘,却又是何故?”

冯谖哈哈大笑两声,自谑道:“谖喜弹剑而歌,套了剑鞘,岂不是麻烦?再者,谖剑法一般,拔剑不快,若需仗剑执义时,那剑在剑鞘之中,终会吃了拔剑慢的亏。”

孟尝君听了,也哈哈大笑道:“先生过谦了,先生过谦了,先生剑法,指不定很高明呢。”

冯谖道:“手中之利剑,不过最多可敌数人,心中之利剑,却可抵诸侯。”孟尝君听了,心下对冯谖更加佩服起来。

二人同乘车马,缓缓到了薛地,入了城门,却早有人围上来,认出了孟尝君和冯谖。孟尝君不久前曾派冯谖到薛地,收取放出去的贷款的利息,冯谖却将无力偿还贷款和利息的那些借据,竟集中起来一把火给烧了,说是为孟尝君“收德”。孟尝君为这事,暗地里责怪冯谖,毕竟少了收入,他拿什么供养那3000门客呢?没想到没过多久,他就被齐王罢了相,门客一散而尽,倒省却了这个烦恼。孟尝君问冯谖:“先生可记得‘收德’之事?”冯谖微微一笑,回道:“‘收德’一事,实是当初谖未经君同意,私作主张。薛地是你的根本,民心不可失,穷苦之人,若强逼还款,徒增无益,逼之愈急,反为祸害,谖是以损君之小利,换取薛地民心之大利,此正是‘收德’本义。百姓感恩,必将有德于君。”孟尝君颔首称许。

二人车马尚未停顿,孟尝君来到薛地的消息早已传了出去。薛地的住户,个个俱到街头恭迎孟尝君,有的还献上饮食之物。孟尝君回头对冯谖赞道:“先生‘收德’,今日一见,果如其然。田文得先生,真三生有幸。”自此,孟尝君对冯谖更是恭敬有加。

不过薛地虽有食邑万户,孟尝君却总是愁眉苦脸、闷闷不乐。冯谖看破孟尝君心思,知道他终究是对自己被罢相之事耿耿于怀,希望有朝一日能复用为相,便问孟尝君道:“谖如西去秦国,君以为如何?”孟尝君惊讶:“西去秦国却是为何,先生也要弃田文而去了么?”冯谖说道:“西去秦国,但为君谋划复相之事。君之罢相,因在秦王,非齐王,故君之复相,也必从秦王始。”孟尝君不禁起身向冯谖行礼,恭敬说道:“先生知田文心事,真是分毫不差,只因田文苦思未有良计,故尚未对先生相告,先生既有入秦妙计,就要有劳先生了。”

于是冯谖便偷偷入秦,面见秦王,说服秦王暗中派人将孟尝君迎往秦国,同时封以宰相之位。那秦王原本就慕孟尝君之贤能,本欲用以为相,奈何孟尝君逃归齐国,故而怀恨在心,如今冯谖以孟尝君门客身份,前来投诚,秦王自然大喜,便一口应允下来。冯谖见游说成功,便日夜兼程,抢在秦人入齐之前,先面见了齐湣王,说秦昭襄王听得孟尝君被罢相,欲派人将孟尝君迎往秦国用以为相,对齐将大为不利,如齐王复用孟尝君为相,则秦王亦无可奈何。齐王听冯谖这么一说,心思忽动,果然下令将孟尝君复用为宰相。

此实在是冯谖以离间之道,还治离间之道。

孟尝君复用为相,冯谖立下大功,虽一人而抵万军。从此,孟尝君对冯谖更为信任。那些先前散去的门客,听说孟尝君被复用为相,纷纷重来投奔。也有两个门客,曾经在孟尝君面前嘲笑过冯谖,听说是冯谖帮助孟尝君重新为相,不觉羞愧难当,竟至孟尝君府前,拔刀自刎于阶前。

孟尝君对那些欲重新来投奔他的门客,感到十分恼怒,本来想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他们,冯谖却又把他劝住,且道:“树倒猢狲散,不过也是常情,何况门客中不乏刚烈侠义之人,宁可一死以示羞愧,足见信义召召。善待人而不寄希望与人,总有人会‘投我以桃,报之以李’,诚如知己,一生虽得一人而足。所以希望孟尝君能与往日一样善待门客,那些重新来投奔你的人,也才会更加看重你的贤德与美名。”

孟尝君听罢,忙对冯谖辑拜行礼,道:“先生所言极是,文自当遵从先生教诲。”

孟尝君自重新为相,协助齐湣王,兢兢业业,齐国国力蒸蒸日上。齐王野心遂大,发兵攻打并消灭了宋国,侵占了宋国的全部土地。又攻打燕国、魏国和楚国,俱大获全胜,获得了不少土地。齐湣王自此日益骄横,甚至想废了周朝天子、自立为帝。孟尝君进谏,表示反对,那齐王却认为孟尝君有意阻挠,只是不听。再谏,却惹恼了齐湣王,齐湣王一怒之下,重新罢去了孟尝君的相位。

孟尝君再度被罢相,门客果然又有离弃者,只不过这一次走的门客,数量却已大为减少。冯谖劝孟尝君道:“齐王野心日炽,不听劝谏,此时再度罢了你的相位,恐怕凶多吉少,不如暂时投奔他国,以图后计。”

孟尝君道:“依先生之见,投奔何处为宜?”

冯谖道:“谖闻魏国无忌公子信陵君,行侠仗义,为人贤明,君与信陵君相厚,不如投奔信陵君。”

孟尝君道:“如此正好。”便命人打点行装,率领余下门客,星夜超往魏国首都大梁,见到信陵君,禀明来意,那信陵君果然大义,将孟尝君及其门客悉数收留。孟尝君又与赵国平原君相厚,便引信陵君和平原君相识,后来信陵君“窃符救赵”帮助平原君一节,原来与孟尝君亦有这等渊源。

话说那齐湣王野心既大,骄傲自得,自孟尝君离去后,相继杀了几个进谏的大臣,自此,齐国朝堂之上,不复再有人向齐湣王言进谏之事。适逢此时受齐国欺压的燕国国君去世,燕昭王即位。这燕昭王发愤图强,一心要向齐国报仇,又起用乐毅为大将,说服并联合了秦赵韩魏四国,联合攻齐。乐毅率五国联军,大败齐军,那齐湣王东奔西逃,终究死于非命,被挑筋悬于梁上,凄惨死去。

齐国一时亡于燕,而孟尝君虽为齐人、且曾为齐相,却因寄身于魏信陵君而得以保全自身。此时冯谖已年老而亡,孟尝君念冯谖之贤德,常感悲泣,自言若无冯谖相知,自己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话说齐国虽一时被燕国所亡,后来却又被齐人田单复国,而燕国重又势弱。所谓风水轮流转,此又是另一段史话,按下不提。单说那齐国新君即位,感念于孟尝君,重封薛地为其食邑,并欲迎孟尝君以任宰相之位。孟尝君经此世变,而冯谖又已死,对于政事,再也没有半分留恋,因此也就拒绝了齐王。齐王无奈,只得作罢。孟尝君自此自由往返于齐魏之间,直到终老死去,身后并无一子。

-by 冯子明 2024.08.31

故事新编:行吟

屈嬃这几天很焦虑。街上都在谈论说,顷襄王很恼怒,她的弟弟三闾大夫屈原又一次被放逐了。这一次放逐的缘故,是子兰和靳尚两个,在顷襄王面前说屈原骂他忘了父亲怀王的仇不报,却只顾贪图享乐,是个不忠不孝之徒。屈原其实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不过,子兰和靳尚说他说了,顷襄王当然就认为他是说了,于是恼羞成怒,彻底削去了屈原的所有官职,将屈原放逐回了老家。

那番话本来也是事实,不过,顷襄王不喜欢听事实,这是子兰和靳尚所深知的。其实屈原有没有说过那番话,根本也不重要。顷襄王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一直想找个理由让他消失。要找理由,那还不容易么。

屈原被放逐的消息传得很快。楚国的老百姓不会忘记,他们的楚怀王——顷襄王的父亲,是怎样屈辱地客死在秦国。那分明就是明目张胆地欺骗,一国君主可以公然以行骗的手段,将另一国君主骗往本国囚禁。楚国百姓知道,他们的怀王在秦国受了秦王的凌辱,也不是没抗争过,中途曾经逃跑,可竟然又被秦王派出的军队抓了回去。这算什么回事?两国交战,普通来使尚且不斩,何况怀王毕竟还是一国之君,何况怀王与秦王还是结姻的亲家,何况楚国还是一个大国。可秦王欺负起楚王来,却偏偏抛弃了一切礼节与信义,耍起无赖来了。怀王被扣留囚禁在秦国,秦王要楚王答应割让土地。“怀王唯一有血气的事情,是拒绝了秦国的割地要胁。”楚国的老百姓回忆起他们的怀王来,虽然愤怒于他的昏馈不堪,但想起他在秦国的遭遇,不免又有些同情。“可他毕竟被逼死在了秦国,这秦王,着实可恨。”

怀王毕竟是一国君主,竟然被秦王逼死在了秦国,楚国的老百姓想到这件往事,到底觉得受了屈辱,他们对秦国的仇恨,也就埋在了心底。其他诸侯国的君主,亦对秦王这种违反常理公序的不义之举,也都感到愤怒,同时又有些胆战心惊。毕竟此时的秦国太强大了,诸侯们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战国已到了尾声。若干年后,有一个叫赢政的秦王,即将灭六国而一统天下。

然而,秦人又不知道的是,楚国人仇恨的种子已经埋下,多年后民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传言,或许就是在这个时候,生下了渊源。

怀王的尸体被装在一辆普通的牛车上,孤单地运回了楚国。楚国的老百姓在街头议论说,如果怀王当时听屈原大夫的劝告,不听子兰和靳尚那几个人的谗言,哪里会有这样凄惨的下场呢;还有郑袖,这个最爱怀王宠幸的女人,却是个愚蠢的女人,秦国的张仪几句奉承话,就把她骗得不知东南西北了。可惜怀王不但不听屈原的劝谏,反而排挤了屈原。“真是一个糊涂的王啊,那郑袖是他的宠姬,一个宠姬的耳边风,竟然比一个多年忠心耿耿的大夫的话管用。”楚国的老百姓知道,比起现在的顷襄王,怀王到底还不算完全的一无是处,甚至他还曾经重用过屈原,只是后来在上官大夫靳尚这几个小人的谗言诋毁下,怀王才慢慢疏远了屈原;而现在的顷襄王,身边除了一堆溜须拍马的小人,一个像屈原这样正直的大夫都没有。

楚国的老百姓在一片黑暗中,本来还能看到一丝光亮。可是他们的屈大夫,已经被彻底革了职,剩下的,都是些奸佞贪婪之辈在把持着朝政。顷襄王和他的这帮团体,自从踢走了屈原后,在宫中寻起欢来,更加肆无忌惮、通宵达旦,仿佛楚国欠着他们永远享受不完的欢乐。

屈嬃决定去看一看屈原。她也确实多年没见他的弟弟了,一则因为她是个远嫁他乡的女子,二则屈原以前总是很忙,她不想打扰弟弟。屈嬃记得小时候,她就和弟弟经常一块跑到江边游玩,他的这个弟弟,从小就表现出了辞赋上的非凡天赋。屈嬃受屈原影响,对于辞赋,她也是颇有心得的。

屈嬃自从外嫁后,也很少回到故乡。她在路上走了大半个月,才抵达在家乡的老宅,她想应该可以在老宅里见到屈原。可当她走近老宅,发现门是开着的,屈原却并不在里面。屈嬃呆呆地在老宅的院子里坐着,这是一座多么美好的老宅啊,虽然看起来颜色陈旧,却仍然充满活力,绿色的藤蔓爬满了墙面,郁郁葱葱。屈嬃微闭着眼睛,她想这样等着,屈原回来时或许会有一个惊喜,可她心里似乎又不能安定,总是惴惴不安。她记得老宅离那条汩罗江并不远,她感觉屈原会在那,毕竟他从小就是个喜欢在江边吟诗的人。

屈嬃这么想着,便起身往汩罗江边走去。和煦的阳光正照着大地,空气宁静而温柔,似乎这里的一切,和什么楚国的命运完全没有关系。屈嬃用力吸着故乡的空气,而汩罗江就在前边,她已经远远地看见有个人影,正在江边缓缓地移动。屈嬃感到激动又期待。

屈原正披头散发、踉踉跄跄地沿着汩罗江边走着,他正吟诵着他的《离骚》,那还是他几年前写的一首长诗,“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这时候,他似乎看见前方站着一个人,差点撞了上去。“屈原,我可见着你了,我……”他听见一道喊声,声音里却夹带着哭泣与兴奋,不由得抬了头,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是……姊姊……姊姊,你怎么来了?”屈原猛地抓住屈嬃的双手,差点要跪下去,擅抖着嗓音说道。

“是我……屈原,我来看你来了……你怎么,模样这么憔悴,身子……这么枯瘦……”屈嬃看见他心爱的弟弟,披头散发、形容枯槁,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衣,脚上甚至连靯也没有穿,不由得声音哽咽,双肩发起抖来——当年他的弟弟,模样是多么丰俊啊。

屈嬃难过地掉下了眼泪。屈原见到姊姊伤心,便直起身说道:“姊姊不必担心,屈原只是……只是在这江边读几首诗而已。姊姊来了,真是太好了,屈原也很多年没见过姊姊,咱们……先回屋去。”

屈嬃点点头。姐弟两个回到老宅,屈嬃对屈原说道:“屈原,你看这老宅,还是挺适合住人的,我帮你收拾收拾。”屈原忙道:“姊姊才来,多歇息一会,这老宅,父母虽然不在了,平常缺乏照料,没想到还是挺好的。其实也不用怎么收拾,屋里的用度,也是够的。”屈嬃便在椅子上坐下,她也示意屈原坐下。她心中有好多的话想跟屈原说,只是喉头哽咽,一时说不出许多话来。

“你怎么,光着脚,鞋呢?”屈嬃见屈原坐着,却还是光着脚,便心疼地问道。

“哦,鞋,是有的,只是屈原在江边行走,不喜欢穿罢了。”屈原指了指墙角,那里正摆着一双士大夫穿的鞋。“总算顷襄王仁慈,没把这双鞋给没收了。”屈原自嘲地笑笑。

“哎……”屈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屈原说道:“你的事,姊姊都已经听说了。你对楚王已经尽了心尽了力,楚王不听你的劝告,你这样忧愁又有什么用呢?”

“哎,屈原无用,所以才更忧愁,朝政混乱,屈原却只能苟安于江畔。”屈原悲叹道。

“姊姊曾经听说,君子要远小人而居。当今朝庭尽为小人把持,何必还要再为那个朝庭分忧呢?当初怀王要是听你的劝告,也就不会有那样凄惨的下场了。楚王可怜,却更可恨啊。现在这个顷襄王,我看比怀王是更为可恨。”屈嬃站了起来,大声激动地说着,仿佛在发表一篇演讲。

屈原抬起头,吃惊地看着屈嬃,他没想到这个姊姊竟有这般见解。屈原觉得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对,这也让屈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短暂的沉默后,屈原却听自己说道:“姊姊说的,屈原又如何不知。”

屈嬃听屈原这么说,便走到屈原面前,蹲下身去,握着屈原的双手道:“弟弟是世间少有的君子,何不忘了那些小人,过自己的生活?这里所幸还有父母留下来的一些田地,又有这么一所老宅,你在此耕食隐居,读诗作赋,过完这辈子,不是很好吗?”屈原听了,缓缓地点了两下头。屈嬃紧张的内心,终于感觉得到了释缓。她抱着屈原的肩膀,嘴里说着“姊姊在,不怕”,一行眼泪却从眼角渗了出来。

不过,屈嬃知道,那是自己替屈原高兴的眼泪。

屈原果然振作起来。正是开春季节,农夫们开始下地播种,屈原找出了家里的农具,也和农夫们一样,过了两日,竟扛着锄头下地干起了活。周围的邻居皆是农人,他们看见曾经的三闾大夫也过起了耕种日子,都热心地过来帮忙,热情地和屈原打招呼。屈原脸上的忧愁渐渐地有了一些散退,他虽也懂得些耕植之道,毕竟不曾亲自务农。然而劳作之累,却也消解了他部分精神上的忧虑。

屈嬃也是忙里忙外,老宅在她的收拾打理之下,显得整洁明亮、井井有条。白日里她替屈原烧好饭菜,有时也多烧几个菜,请帮忙干活的农夫们到家里来吃一顿。农夫们都很朴实,他们都以能帮屈原干活而引以为荣。经过数些时日的忙碌,屈原竟也完成了几亩地的谷子播种。又过了些时日,完成了分苗、插秧。汨罗江畔的水稻田里,此时全都焕然一新,种上水稻苗之后,一片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眼看着屈原的状态已大有好转,屈嬃在老宅里,也待了一段时日。姐弟俩过了一段美好的隐居日子,屈嬃终于要跟屈原告别,回自己的夫家去。临行之时,她紧紧拉着屈原的手,再三叮嘱,即已远小人,就勿再忧愁,不要荒芜了田地。“姊姊明年再来看你。”屈嬃望着屈原,两人终是依依不舍而别。

话说屈原别过姊姊,老宅子里就剩下了他一个,没了可寻常说话的人,心里又茫茫然感到有些空荡起来。

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去想楚国的事了。可眼下,耕种上的事,暂时告了一段落,秧苗在水稻田里,至少要长几个月后才能收割。姊姊又别他而去,他希望时间过得快一些,好看着那些稻子成熟,然后来年又可以再见到姊姊;他又希望时间过得慢一些,因为他怕他始终担心的事,会成为现实。虽然他和姊姊的相处,和农夫们的相处,让他觉得精神愉快,大家也从不讨论国家命运之类的话题,可是他知道,他的内心始终是放不下的。屈原心里清楚,楚国的命运在这世上,其实已经不能维持多久。“哎,姊姊说得对,这和我究竟有多少关系呢?”只是每当想到这,他又想起姊姊的话;然后再想,却又忘了姊姊的话,再一次沉浸到他那深切的悲痛中。

“可是,隐居的生活,毕竟是我所向往的么?”屈原不止一次地问自己。他的精神状态,每日每夜都在不停地切换,内心始终充满了矛盾与困惑。他的忧郁,又渐渐成了他身体的主宰。

他翻出《九章》,那是他还未曾完成的一组诗歌。“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哀吾生之无乐兮,幽独处乎山中。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他低声吟诵起了那篇《涉江》,吟罢,将“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这句诗,又大声读了一遍,然后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哀泣道,“这才是我的志向啊。”

屈原的忧愁往事,又被他自己重新勾活了起来。他又不由自主地,走向汩罗江边。尽管江边的水稻田里,秧苗长势旺盛、绿意蓬勃,这却并不能分担他的忧愁。他吟咏着以前写的诗,同时一些新的诗句脱口而出,帮助他完成那些尚未完成的诗篇。他一边行走一边吟诗,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忽一日,江面上飘来一叶小舟。一个渔夫,头戴笠帽,立于船头,正朝着江岸划过来,还唱着歌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屈原听得有点入了迷,呆呆地站着,忽听那渔夫靠近后问道:“这不是三闾大夫屈原么,怎么会在此处?”

屈原有点吃惊,道:“渔夫何以知我是屈原?”

那渔夫将桅杆往水里一点,定住小舟,哈哈笑道:“闻说三闾大夫日日行吟于江边,见先生在此有行吟之状,故而知先生是三闾大夫。却不知大夫何故在此?”那渔夫对屈原似乎全然不感到陌生,也没有半点拘谨。

屈原见渔夫谈吐不俗,便坦诚相告道:“举世皆浊而我独清,举世皆醉而我独醒,所以我才会被放逐到这里啊。”

渔夫却又问道:“先生忧愁牢骚满腹,却又是为何?为信,为君,或是为义?”

“屈原自叹无力,忧愁牢骚者,但为楚国将亡矣。”屈原说完,仰天一声长啸。那渔夫听了却莞尔一笑,道:“先生何不学那老子,骑青牛而去,做个方外道人,何苦非要做个圣人呢。楚国亡了而山川河流依然还在,但求顺其自然,亦可问心无愧。”

屈原道:“人各有志,不能勉强。屈原的命运早已安排,原既不能同流合污,决不会让污秽玷污自己,却也做不了那方外道人。他日我若葬身鱼腹,实是为国殉躯,非为王殉躯。”

那渔夫听完,知道屈原心意不可违,便也不再说话,莞尔一笑后,只用长篙在水中一点,荡开了船,复又唱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歌声渐远,那小舟亦渐行远去。此后,那渔夫和小舟,再也不曾在汩罗江上出现过。

屈原茫然若失,乃做了一篇辞,题为《渔父》,以为纪念之意。辞曰:

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与?何故至于斯?”屈原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渔父曰:“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醨?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复与言。

自那渔夫离去,屈原仍是日日于江边行吟。忽一日,听得有乡人嘶声大喊,“秦军已经攻破郢都,楚国亡了,楚国亡了……”屈原听了,呆若木鸡,他没想到楚国竟然这么快就遭到了灭亡。

楚国亡国的消息是确切的。屈原又听说那顷襄王和他那帮把持朝政的团体,竟然不作任何抵抗,便乖乖地投降了秦军,秦军几乎没费什么力,就占领了楚国的国都郢都。楚国是真的亡了,亡得这么窝囊。屈原不禁悲从中来。

他缓步走回自己的老宅,呆呆坐着,他的心里有一个巨大的问号:楚国亡了,他活在这所老宅里,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他不久前才刚写下的这句辞赋,现在到了该为它兑现的时候了。屈原陷进了一个巨大的悲痛的漩涡,他的悲痛不是为他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是为了他始终放不下的……那个心结,他的心早已和楚国的命运绑在一起打了一个死结,楚亡而自己却独善其身,屈原认为自己无论如何做不到。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屈原悲声吟诵着他那篇《离骚》中的这句诗。然后屈原开始放声大笑,这将是他最后一次留在人间的笑声,他也确实很久没发出过这么痛彻的笑声了。他已经看见了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一篇辞赋就在这时,忽地出现在他脑海里,每一字、每一句,都那么清晰,仿佛早就写好了一般。屈原在竹简上写下了两个字“怀沙”,然后飞一般地写完了这篇辞:

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世既莫吾知兮,人心不可谓兮。怀质抱青,独无匹兮。伯乐既没,骥焉程兮……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明告君子,吾将以为类兮。

屈原完成了他的所有,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欠他的国任何东西,而他的国却还欠着他的一死。屈原披着长衣,解散了长发,光着脚,缓步走到汩罗江边。他抱起了江边的一块大石头,紧紧地抱在胸口,仿佛那石头是要和他一起殉难的情人。屈原闭上了眼睛,风吹起了他的长发,和他的衣袖。

两行眼泪流在了屈原脸上,他纵身跳进江中,沉入了水底。

-by 冯子明 2024.08.28

你不知道我爱过你

你的身体是

上帝拒绝我的地方

那里有不可攀登的山峰

隐藏着全世界所有的秘密

有我要寻找的金黄色落叶

和春天里的一首诗

//

我的身体是

我和我之间的距离

你胸脯骄傲的起伏

不经意目光的扫视

命令我 征服我

让我卑微地蜷缩在身体里

//

你不知道我爱过你

我的心曾经为你碎过

然后我拥有了

一颗骄傲的灵魂

即使孤孤单单

我也将以自由之名

度过无论怎样的一生

-by 冯子明 For青春

故事新编:弃逃

赵主父披头散发,坐在一片洁白的月光里。

此刻沙邱宫里安静得很,他穿了一袭白衣,盘腿坐着,在月光下看起来熠熠发光。他的头发,也近乎在几夜之间,由黑发变成了灰白。这沙邱宫,本是他的行宫,规模虽然不大,却精致有余。平日里,宫中向来是燕声莺舞,烛影通明的,但是现在,宫里除了月光流泄,以及偶尔几只夜鸟,从树杈上的鸟窝飞出去之外,却没有其他半点动静。

至于人影,除了主父,却还有一个。那是赵招。

赵招算不上主父的心腹之人。主父是什么人?赵武灵王,一个让秦王都害怕的人物。武灵王主政赵国,北吞中山国,东击燕国,推行胡服骑射,使得赵国的综合国力大为增加;尤其是推行胡服骑射之后,赵国拥有了一支骁勇善战的军队,西边的秦军虽然强大,也一时为赵国军队所压制,不敢轻易动弹。赵武灵王的威名,早已传遍诸侯。如此英主,一般人物,想成为其心腹,何其之难?这赵招既非心腹,却何以留在了沙邱宫,成了武灵王身边最后唯一的人物呢?

这却要从赵武灵王“变身”赵主父说起。

赵武灵王治国英明,却亏于治家。其有二子,长子较次子年长十岁,本来已立为太子,武灵王却因得了一个妃子吴娃,万般宠幸,又生一子。这武灵王因宠幸吴娃,竟废了长子的太子位,改立吴娃之子为太子。都说“母以子贵”,但看那历史之中,“子以母贵”的情形,又何尝鲜少?那长子身材魁伟,外形轩昂,能征善战,与武灵王颇有几分相似之处,立为太子,本是合情合理又合乎众意的;奈何武灵王因宠幸吴娃,竟不管不顾,执意废长立幼。自此,埋下了祸根。

武灵王改立太子之后,更是以其壮年之时,主动将王位让给了次子,即改立后的太子,自己则自称主父,亦即太上皇之意。不几年,吴娃病逝,主父对次子的庞爱之情,亦渐渐淡漠,然而王位已传,如何又能更张?便想一计,欲将赵国之地,一分为二,以长子与次子各主其一,各为其王。然而心腹近臣悉数反对,主父也就暂时作罢。消息却传了出去,那二子之间,亦开始明争暗斗。那长子赵章本就心中不服,自此,更是做了夺取王位的心理打算。

那主父自己却找一地盘,营建宫殿名曰沙邱宫,以为自己行宫之所在。二子之事,暂放一边,却日思夜想图西边强秦之地。主父野心既大,遂生出一个骇人想法,以出使秦国为掩护,自己假扮使者,暗中沿路考察秦国的地形军事,以及秦王和诸大臣之关系。主意既定,便拿了赵国的文书,挑了几名随从,以使者赵招的身份,径往西出使秦国去了。那真赵招,则扮作随行仆从,跟随在队。

要说一国君主,假扮使者、亲自对一敌国情形明察暗访,赵主父恐怕也是千古第一人了。那赵招,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与主父结下的渊源。

主父与赵招一行到了秦国,如约面见了秦昭襄王。盼作赵招的主父,与秦王对答,从容不迫、气定神闲,没有丝毫的畏惧与慌乱。临别之时,秦王略有疑色。主父疑身份恐将被识破,便安排赵招留下,以备召唤,并嘱如秦王恼怒,恐性命不保,“若三日后复问,但说假赵招身份无妨。”那赵招神色淡定,毫无惧色:“主父但请速回,赵招留秦,虽死而无憾,绝不辱主父所托。”三日后,秦王果然诏赵招盘问,赵招俱以实相告,秦王内心大惧,即派军士追赶主父,奈何主父已出函谷关,追赶不及。

秦王恼怒,欲杀赵招以平受欺之恨。赵招正色道:“如今赵国兵强马壮,赵招虽一小吏,秦王若杀赵招,即杀来使,必为战事开端,我主父已熟知秦国地理情形,若战,秦军未必能赢。”秦王思之,不但没杀赵招,反以厚礼谴赵招回国。此乃一段渊源,且表过不题。

话说主父回国之后,便于沙邱宫中日思夜想图秦之计,并唤赵招入宫。那赵招亦记了一路上秦国的山川地形、人物风貌,与主父一一俱对,主父大喜。思索半月余,而计成在胸,便召长次二子,俱到沙邱宫中商议其事,自己居正宫、二子居左右侧宫。那长子赵章,正待良机以夺取王位,便与心腹密谋假传主父突染疾病,召其弟赵何,以半路截杀。却终因计谋泄露,功亏一篑。赵章计败,手下兵士全军覆没,乃逃入主父宫中,以求庇护。本以为有主父庇护,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也不会拿他怎样,然赵何身边的两名大臣,司马公子成与太傅李兑二人,竟谴军士入主父寝中搜捕,不依不饶;赵何亦不说一话,未加阻拦。赵章在主父内寝被军士搜到,当场乱刀劈死,主父虽为太上皇,彼时情景,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长子成为刀下鬼。

那司马公子成与太傅李兑既已杀了赵章,二人商议,主父面前,二人皆已犯死罪,又不能直接杀害主父、承担谋乱的罪名,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沙邱宫团团围住,以保护主父的名义,先将主父隔离在内寝,再将主父身边的随从人等,逐个威胁赶出宫外,只留主父一人在内,然后紧闭门窗,不使主父外出。二人知沙邱宫内所存食物不多,如将主父长困于内,早晚必将饿死。可怜一代英主赵武灵王,竟落得如此下场。那赵何对主父被困于沙邱宫内一事,亦不闻不问,只装作不知,为了权力之故,心肠如此狠毒。虎毒不食子,而人之毒子却要弑父。

主父修了这沙邱宫,原本也只是作为太上皇的闲居所在,并未召集多少军士驻守,故而兵变发生,几个军士和一班随从也无抵抗之力。主父从内寝复出,发现宫内已无一人可使唤,不觉恍然。那公子成与李兑将出宫的随从严加看管起来,不使走漏风声,因而主父被困于沙邱宫内,外边竟无几人知晓。

这众多随从之内,只有赵招一个人躲过了搜捕,藏在了沙邱宫内。赵招因与主父出使秦国的渊源,对主父极为仰慕,因而有了追随主父之心。只是万万没想到这沙邱宫内,竟生兵变,兄弟互相残杀,危及主父。他见主父身边随从,一个个都被赶将出去,要单留主父一个在内,便已明白什么回事,原来是要将主父逼死在宫内。于是,赵招想方设法,巧妙躲藏,得以躲过搜捕。

主父初见赵招,先是吃了一惊,继而痛哭起来。那赵招也陪着一起痛哭,此时,语言似乎是多余的。赵招哭着道:“臣无力护驾,让主父蒙难,请主父恕罪。”主父抬头看了看他,摆摆手,苦笑一声道:“你就是赵招吧,我记得你。我们都要死在这宫中了,还什么恕不恕罪的,再说你也无罪。”

“你何以留在宫内?”主父接着诧问。

“臣见主父身边随从俱被赶出宫外,心中蹊跷,恐司马和太傅加害于主父,故而设计躲避,未曾被发现。”赵招说道。“主父召臣进宫,以为图秦大事,而事尚未有开端,故而赵招想尽方法留在宫内,以随主父。”

主父长叹道:“召你入宫,本为图秦大事,可恨小人争权夺利,已坏大事,可恨哪可恨。”

赵招道:“臣亦闻主父改立太子,后又有分王之事,恕臣斗胆,此实为祸之根本。”主父听完,默然不语。赵招继续说道:“主父尚在壮年,胸怀坦荡,天下罕见,如今事已至此,只能另作打算。主父若重归王位,大事可图,而赵国可定。”

主父却自顾自地说道:“吾儿赵章已死,是我害了他。”言罢,不禁又悲泣起来。那赵招见了,也不知说何言语,不过说些“主父节哀”的话来安慰一下。良久,主父方开口说道:“赵招,今日你我同困于此宫中,是因我之故。今日局面,全由我一人造成,一错再错,我又有何面目复见世人。这沙邱宫中储粮不多,你当想方设法,逃出宫去,保全性命。”

赵招急忙说道:“臣定想方设法,帮主父离开沙邱宫。”

主父摇了摇头,说道:“我已心灰意冷,不过在这宫中多活几日罢了,哪里还有什么出去的想法。”

赵忙道:“图秦大业,非主父不可,臣这就去察看有什么方法可离开沙邱宫。”说完,起身告辞主父,在沙邱宫内四处勘探起来。

看了半日,只见所有门窗皆无缝隙可乘,原来那司马和太傅,早命人在所有门窗外边,钉上了大木条,封得严严实实,且各处都派了兵士严加巡防守护。赵招无法,一无所获,只好去见主父,以说明情况。主父却只是闭着双眼,盘腿坐着。赵招又想着肚中饥饿,便去膳房寻找食物以为充饥,却发现所剩储粮已然不多,只够维持数日之计。赵招将情形与主父一一禀明,那主父却只是默然不语。

赵招忽见宫内后庭之处,有一棵大树的枝杈从宫外伸进了进来,及于层顶高处,不由心中一动,心想若是半夜偷偷上那屋顶,或许可攀上枝杈,然后顺着枝杈看到到树干上,溜出沙邱宫。赵招兴奋地将这个计划告诉了主父,主父却坚持无意离开沙邱宫。

如是过了几日,二人脸上均已现饥色,膳房里也实在已经找不出任何可食之物,只有水的供应,宫内倒是有一口井可供使用。然而肚中空空,水亦不能多喝,只是解渴罢了。

赵招只道想办法活下去,以待救援,必有出头之日。可是这宫中,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又不出两日,实在饥饿难忍,赵招又见那宫中前庭一棵树上,挂着一个鸟窝,遂灵机一动,奋力爬上树冠,还真在鸟窝里掏着了四颗鸟蛋。靠着鸟蛋,二人又续了两天性命。

如是撑了半月有余,宫中一切能吃的,都已被吃尽。主父仍是决意不肯想办法逃离,主父不愿走,赵招亦不肯走。“何必无故搭上一条性命?”主父问赵招,“我不走自有我的道理,你却没有道理不逃走。”

“昔日主父以赵招之名,同使出秦,即如此,主父亦即赵招,主父不走,赵招岂有苟且偷生之理。”赵招道。“何况臣对主父有信在先,愿随主父共图秦业,岂可因受困于此,而背弃前信。”

主父感慨哽咽,道:“图秦之计,你可另附新君,何苦白白牺牲了自己性命。”

赵招却说道:“主父身份尊贵,却以赵招之名,扮作下人,亲自潜入秦国,考察秦之山川地形,以使者身份,近距离观察秦王及其大臣将领,有如此胸怀胆略的君主,除主父外,臣未闻自古以来有第二人。秦乃虎狼强国,诸侯各国君主,皆畏秦如虎,能克制秦国的,当今天下唯主父一人而已。”

主父听完赵招这番言论,不胜悲嘘:“如今成了笼中困兽,奈之如何。”

赵招不得不暗暗下了一个决定。他决定趁天黑之际,爬上屋顶,借由树杈溜出宫外,然后去找救兵,救出主父。没想到天公不作美,待爬上了屋顶,那树杈离屋顶尚有些距离,赵招又挨了多日饥饿,身上只是软弱无力,无论怎么努力,却始终够不着那棵树杈,就差那么一点。赵招感到沮丧极了,“若不是受饥饿无力之累,我定能跃起抓住那树杈,要是早下决定……哎,莫非天意如此。”

赵招下得屋顶,心中忽然灵机一动,匆忙四处找起东西来,看有无绳子之类的可用之物,找了半日,却一无所获。原来那司马和太傅,早忆命兵士将宫内一切可作攀援之物,尽数搜走。赵招无奈,只得将自己欲逃走搬救兵、而终究未成的情形,向主父说明。只是主父已经气息掩掩,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血肉之躯,怎经得住长时间的饥饿呢。

赵招不禁悲从中来,想昔日主父与自己同使出秦,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气宇伟岸。如今,一个连秦王都要害怕的英主,竟要在这沙邱宫中被活活饿死,岂不是诸侯国中一大奇闻?

那宫外巡防的兵士,依旧只是巡防,丝毫不曾松懈。如此,沙邱宫被整整围困三个月之久,那司马和太傅才放心命人打开宫门,巡检主父尸体。却在正宫中央的一处台阶上,发现伏着两具枯瘪的尸身,不禁感到骇异。两个大胆的兵士被命令上前检查尸体身份,伏于下面的却是主父。原来赵招临死之前,伏于主父身上,以挡风雨。

那司马与太傅禀报赵王,赵王即主父次子赵何,遂发讣告,不过是说主父因病疾、死于沙邱宫中而已。

却不知那赵国国运,经此之变,亦将不久于世。果然,主父死后没多少年,秦国攻打赵国,仅长平一战,就坑杀了赵国士兵四十万。可叹主父赵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励精图治的武功,转眼就成了历史云烟。

-by 冯子明 2024.08.26

那里有一种感觉

生活已经

被焦虑填满

没有空隙提供

幻想和期待

除了回忆那些年

唾液与爱

身体与乳房的

狂野

//

万松书院背后

一片突兀的岩石

我已多年没去过

那里有一种感觉

感觉要让我热泪盈眶

我们曾在那里

半褪去内衣的羞涩

心跳以爱情的名义加速

心甘情愿地被

荷尔蒙劫持

//

你左顾右盼的紧张

让我感觉手里握着

一个世纪般漫长的时光

姑娘啊 不必惊慌

这里是梁山泊与祝英台

发生恋爱的地方

你可知道

我在苍穹下等了二十五年

才等到了你

你的灵魂和你身上的一切

//

让我们交唤唾液

让你挺立的双乳压迫我

让我为你献上喘息

就像雷雨要献给大地

让我像一个在苍穹下

等待雷雨的孩子

让我的泪滴

长久地留在你的乳沟中

//

那里有一种感觉

要让我热泪盈眶

-by 冯子明 2024.08.25

后记:读王佩诗,有感,遂写此诗

故事新编:窃符

话说魏信陵君无忌公子,自接到赵平原君的告急求助信之后,数次三番劝说魏王发兵救赵,奈何魏王心中惧怕秦王,担心救了赵国后会遭到秦国的报复,故始终不肯发兵。

信陵君心中焦急,然又无计可施,不免十分惆怅。他与平原君私交甚笃,况且自己的姐姐就嫁给了平原君,所以,除了是朋友,平原君还是他的姐夫。如今秦国派兵攻打赵国,攻势甚急,信陵君知道,不到万不得已,平原君是不会向他求助的。可是魏国大权集于魏王,虽是公子求情,那魏王却铁了心,终是不肯有一丝松口。平原君满心期待魏国救兵,左等不至,就又发了一封求助急信。他知道信陵君是个重信义的人,一定会在魏王面前大力请为赵国发兵。

可魏王不肯,信陵君也没办法,其门客亦无人能劝得动魏王,可他又不愿负平原君之托,决不做那见死不救之人。于是,便带领自己门客三千余人,组成一支军队,前去救援赵国,准备决一死战。

信陵君不敢告诉魏王。凌晨启程,带着队伍悄悄地便往城门赶去。信陵君忽然想起,那守门之人侯生,数月前他曾厚礼相待,引为知己,怎么把他给忘了。及至门前,果然见到侯生,信陵君下马相见,言将与门客去往赵国,与秦兵作战。那侯生却只是不冷不热地说道:“公子虽然有门客数千人,但在秦兵阵前,岂非以卵击石,白作牺牲,又有何益?老汉已是70岁古稀老人,得公子厚待,却不能同行,公子保重。”信陵君听完一怔,他没想到侯生竟是这般态度。正欲开口再说什么,却只是叹口气,拂袖而去。

出了城门,信陵君在马上终是有些意难平。他想着侯生虽是一个看门的贫苦老人,当初因听说他是个有贤德的隐士,故而自己主动与之结交,请为门下上宾,自己对他也是无微不至、礼遇有加,为何此去,他却没有热情言语,也没有什么谋略谈及?如此细想一遍,按捺不住,心里觉得定要去问个明白,便让门客驻扎等待,自己骑马飞奔复返城内。那侯生却早已在城门边等待,此番脸上却是笑意盈盈。信陵君下马,也就直白问道:“先生知道无忌会返回城内,故而在此等候么?只是无忌前番出城门时,先生言语冷淡,为何此时却笑脸相迎?”那侯生弯腰揖了个礼,说道:“公子平日厚待老汉,前番出城门时,老汉言语冷淡,公子心中必生不快,所以老汉料定公子必会回来。”

信陵君道:“先生料事如神,无忌回来,正是要向先生请教其中缘由。”

侯生笑道:“出城之时,人多且嘈杂,不便议事。公子在魏王面前请求发兵救赵之事,老汉早已听说,只是如今魏王惧秦如老鼠畏猫,言语已不可劝,非用非常之计,但此计亦得有非常之行动。只是一旦救赵失败,则公子及数千门客,性命尽皆不保,故而老汉未曾去找公子示明拙计。今日见公子已然率门客出城,诚见公子救赵发于情义而决心之大,已到了不得不发的地步。既然已有如此非常之行动,老汉也不得不向公子示明非常之计了。”

信陵君一听有非常之计,大喜道:“先生既有非常之计,何不早早言明,无忌正愁无计可施,此番出城,也是做好了全军覆没的心理准备。先生既有非常之计,无忌当还有再见先生之时。”

侯生点点头,将信陵君拉到一边寂静处,说道:“公子救赵,必得至少数万军士方能行动。大将军晋鄙正率军驻扎在魏赵边境处,约有军队10万之众,足可联合赵国抗击秦军。只是公子须取得兵符,才能代替晋鄙、取得指挥权。”

信陵君听完,不由眉头紧锁,须臾又愁容满面道:“那兵符魏王向来藏于卧室,如何取得?”

侯生道:“老汉拙计,正为解公子烦恼。如今魏王身边最受宠幸的妃子可是如姬,是也不是?”

信陵君道:“正是。”

侯生笑道:“公子可是如姫的大恩人,如果私下向如姬请求,让她趁魏王不注意,偷出兵符,则公子就事成大半了。”

信陵君茫然道:“如姬固然有偷出兵符的便利,可偷兵符是重罪,她又如何就肯帮这个忙呢?”

侯生哈哈大笑,道:“我这个老汉都不曾忘记公子的义行,公子自己看来倒是忘了。那如姫有一个杀父仇人,她求魏王报仇,魏王却始终找不到杀父凶手。三年前,公子却谴门客找到其杀父凶手,并将凶手人头带到了她面前,如姫感公子大义,曾言若公子有难需相助,即便是死她也在所不辞。如今,正是如姫报恩的时候了。”

信陵君听完,用手拍着脑袋叫道:“确有此事,确有此事,若非先生提醒,无忌当真是忘了。”于是,信陵君依侯生之计,安排亲信,秘见如姬,请为窃取兵符。那如姬果然也是守信之人,爽快应允,第二日,便趁着魏王大醉,竟将兵符偷出。信陵君得了兵符,再去密会侯生,侯生道:“如今兵符在手,公子须尽快前往晋鄙军中,以免生变。只是那晋鄙将军,见到公子单持兵符、未得魏王手谕,恐向魏王报告,不肯即刻交出兵权,若如此,只好当场取他性命了。”

信陵君难过道:“晋鄙是魏国的一名忠诚老将,杀之实在不忍。”

侯生道:“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公子不忍心,就让老汉的朋友朱亥随同,晋鄙若愿即刻交出兵权,两全其美,那是最好不过,否则就让朱亥将其击杀。”

信陵君道:“先生这位朋友,无忌拜见过几次,但他对无忌的态度甚为冷淡,如何肯随同行此大事?”

侯生笑道:“公子是不了解朱亥而已,此人是个侠义之士,必不负公子之礼,老汉这就随公子去找朱亥。”说罢,便拉上信陵君,就在城门近处的一处肉市间,找到了朱亥。那朱亥虎头熊腰,身材魁伟,听了侯生的一番说明,便对信陵君说道:“朱亥此前并未对公子之礼致谢回礼,只是因为这些小礼小节并无什么用处,如今公子有急,正是我朱亥效力的时候了。”信陵君听完,心中大喜,不由得更加叹服侯生之贤德。

信陵君得侯生计谋,窃得兵符,星夜赶往晋鄙军营。此一节暂且按住不表。单说那侯生,原本是齐国人,多年前因得罪有司,流离到魏国。不期在魏国都城大梁,谋了个看城门的营生,便在大梁隐姓埋名,贫苦度日。

魏人只道他是侯生,并不知其底细。侯生看了一辈子大门,生平爱好,唯读书饮酒;然而看门之人,难免与路人攀谈,亦有相助路人的时候,时间久了,侯生的贤德美名渐渐传了开去,加之读书日久,谈吐自然不凡。侯生在大梁生活了40多年,终是孤身一人,从未婚取,魏人便以隐士相称。信陵君门客日众,门客中有与侯生相知者,便向信陵君言说侯生之事。信陵君生平最仰慕民间贤人,但凡有才德之士,无论对方身份多么卑微,他都乐意主动结交。故而信陵君的名声也越来越大,投奔他的人也日益增多,不期门客数量竟已达到三千之众。后人论史,言战国有四公子,即魏信陵君、赵平原君、楚春申君、齐孟尝君,四公子之中,太史公司马迁尤重信陵君。

信陵君听说在他大梁城内,有侯生这样的隐士,便欣然前去相访。见了侯生,此人穿着简陋朴素,风骨异常。那侯生见了信陵君,却也如见常人一般,只弯腰揖一下礼,淡淡地道:“久闻信陵君贤名,老汉不过是一个看门的老朽,何以大驾光临?”信陵君却态度谦恭,弯腰行了个大礼:“无忌闻先生贤德,故而仰慕拜见,还望先生勿以为怪。”侯生道:“人生七十古来稀,老汉已是古稀之人,恐无助于公子。”信陵君道:“先生修养品行,甘于寂寞,天下贤士俱称先生美名。无忌听闻先生爱读书饮酒,如能有空光临无忌舍馆,饮酒对谈,也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无忌不敢对先生有所图。”

那侯生听完这一番话,道:“公子贤才,果然不虚。老汉正要出门去见我一位朋友,今日公子不如暂请回去。”信陵君道:“既如此,不如让无忌陪同先生同往。但不知先生这位朋友,是何样人物?”侯生呵呵笑道:“我这位朋友,名叫朱亥,是个屠夫,不过别人不了解他的才能,他只是埋没在屠市中罢了。公子有兴趣了解,就让老汉引为荐识也好。”

信陵君心下高兴,命人包裹百金,欲献给侯生,并牵来自己乘坐的马车,以恭请侯生上座。侯生正色道:“老汉修养品德数十年,公子莫非今日要以百金破之?”侯生只是坚决不受,信陵君也不再勉强,请侯生与己同坐一车,且位于左侧,以显尊贵。那侯生倒并不谦让。

信陵君的随从之人,觉得这个老头好生不客气,向信陵君示意,信陵君却只装作没看见,对侯生反而愈加尊敬恭谦,竟亲自驾起马车,往屠市而去。

到了屠市,信陵君伸手将侯生从车内小心扶下,跟随在一侧。这屠市乃污秽之地,如今来了一位身份尊贵的魏国公子,却对一个市井老头毕恭毕敬,不免很快聚集了一堆人参观议论,大都是言老头过于无礼,而赞信陵君之美名。那虎头熊腰的屠夫朱亥,正举一把斧头在案板上斫砍,忽见得侯生前来,立刻放下斧头上前行礼。那信陵君抢先一步抱拳道:“想必这位就是朱亥了,无忌拜见,幸会幸会。”那朱亥略吃一惊,望了望侯生,对信陵君抱一抱拳,淡淡说道:“久闻大名,幸会。”侯生对信陵君道:“老汉还有些话要跟朱亥说,公子今日不妨先回。”信陵君道:“也罢,改日无忌再请先生到敝府饮酒谈天。”言罢,信陵君遂与二人告别回府。

过几日,信陵君果然在府中摆酒席,宴请侯生,并欲同请朱亥,朱亥一方面谢绝了邀请,一方面也不曾表示答谢,态度显得一般冷淡。请了两三次,都是如此,信陵君门客诸人都言此人无礼,信陵君也觉得此人奇怪,全无礼法。倒是侯生,每次都高兴而来,一次却拉着信陵君的手,笑眯眯地说道:“公子当初礼贤下士,屈尊相访老汉,老汉故意为难公子,暗中观察公子举动,公子不以为意,又送老汉到屠市看望朱亥,老汉无礼,而公子贤名则愈盛。公子之礼遇,老汉自当相报。”

回头话说信陵君后因侯生之计,窃得兵符后,火速赶往晋鄙军营。到了营中,信陵君只带着朱亥一人,前去拜见晋鄙,那晋鄙见信陵君手上只有兵符,没有魏王的手谕,果然说要报告魏王,待确认后才交出兵权。此时朱亥在一旁厉声喝道:“老将军违抗王命,就是要反叛了。”晋鄙才刚问“汝是何人”,却被朱亥用一双铁锤突袭,击于脑上,顿时脑浆迸裂,一命归天。可叹一员老将,未能战死沙场,却死于屠夫之手。

信陵君即刻整顿军营,接手兵权。那晋鄙手下一班将领,一则见信陵君乃魏国公子,且手上握有兵符,二则晋鄙已死,信陵君强势,亦无话可说,唯效命而已。不几日,信陵君整顿军营完毕,得精兵八万余人,便连夜拔营进发,在赵国城外,与秦军展开死战。平原君和赵王闻说信陵君援军已到城外,不觉精神大振,乃组织赵国强兵一支,冲出城外,与信陵君里应外合,竟将秦军打得大败。秦王无奈何,只得召回秦军。

信陵君自此一役,更是名声大噪。赵国君臣百姓,对信陵君亦是感激不尽。只是信陵君惧魏王治罪,不敢回魏国,便谴部将带领魏军班师回朝,自己与诸门客却留在了赵国。

话说魏王发现兵符失窃,又惊又怒,问如姬及内宫诸人,回答只说不知。随后消息传来,说信陵君已持兵符至军营,还假传魏王命令,击杀了老将晋鄙,魏王大怒,下令要将信陵君追回严惩。奈何信陵君已率军出发,追之不及。

魏王气急败坏,又出诏令,言信陵君大逆不道,犯了欺君之罪。朝庭上下,亦无人敢替信陵君说一句话。不曾想数日之后,竟传来消息,信陵君击败秦军,救赵成功,魏王又转怒为喜。大军班师之日,却不见信陵君及诸门客同归,魏王问及,左右言信陵君因窃符并且击杀晋鄙,怕魏王治罪,故而不敢回国,留在了赵地。

此时有朝臣上奏,言信陵君击退秦军,既得了赵国人情,又挫了秦军锐气,壮了魏国国威,实在是魏王之福。魏王不觉洋洋得意,然而对信陵君怨恨之意,尚未完全消解。又有朝臣上秦,言信陵君窃符之事,定是门客献计,如能将此门客治罪,则信陵君之过错可不予追究。魏王嘉许,遂发布告,并通报赵王。

且说侯生见魏王布告,乃自言自语道:“果然还是来了。”于是收拾衣冠,柱着根拐杖,到魏王宫中,言说献计者要见魏王。魏王召集群臣,坐于殿上,那侯生慢步入殿、步履蹒跚,群臣见之,无不哑然。侯生视而不见,趋步直前,见了魏王,并不下跪,只是作礼说道:“老汉侯生,数十年来看守东门城门,得公子无忌厚遇,献计窃符者正是老汉,望魏王治罪老汉,召公子归国。”魏王正色道:“可知罪在何处?”侯生并不惧色,抬头正视魏王,缓缓说道:“可罪可不罪,在于魏王,昔公子救赵,是为大义,而魏王不许。老汉不忍看公子无辜送死,万不得已,才出此窃符一计,若非窃符,恐公子早已沦为秦军刀下之鬼,魏王亦失一子。”魏王听了,沉默不语,似有所悟。

那侯生继续说道:“老汉年老,本应随公子大军同往,为公子死于战场之上,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无法成行,晋鄙老将军又被击杀,是以老汉唯有一死,即报公子知遇之礼,又抵欺魏王之罪,可谓死得其所。”说罢,竟猛地一头撞向边上石柱,当场头碎而死。

魏王叹侯生忠烈,下令厚葬。并派出使者,欲迎信陵君回国。信陵君听说侯生之死,大为悲痛,朝着大梁方向,默坐三日,以示纪念之情。然恐回去后魏王生变,终究不愿回魏国。赵王赏了五座城邑给信陵君,信陵君在赵国一待就是十年。

十年后,秦国派军队攻打魏国,魏国危急,魏王急派人再请信陵君。信陵君在门客的游说下,终于回到了魏国,与魏王两个,抱头痛哭一场。魏王将全国的兵权正式授予信陵君,信陵君统率魏国军队,击退了秦军的进攻。那秦王两次折兵于信陵君之手,不觉十分恼恨,于是实施离间计和反间计,挑拨魏王对于信陵君的信任。最终,魏王中计,夺了信陵君的兵权,渐渐疏远了信陵君。信陵君也心灰意冷,便也不问朝政,每日只与门客在家中饮酒为乐。

四年之后,信陵君终因饮酒过度而亡。消息传出,秦国再派大军攻打魏国。信陵君即死,门客亦四散奔走,魏国遂失能人志士,十几年之后,终至亡国,为秦所灭。

是为可叹。

-by 冯子明 2004.08.23

故事新编:击衣

豫让的眼前正燃着一盆红红的炭火,他盯着火苗看得出神,一声不吭。这座破庙眼下正是他的容身之所,庙里安静极了,只听得火苗偶尔发出哔剥之声。

豫让站起身,在火盆前来回走了几步,然后仰起头,用低沉而有力的声音说道:“罢了罢了。”只见他猛地一个转身,从火盆里迅速抓出一块炭火,竟毫不犹豫地放进了嘴里用力往下吞咽。一股焦烟从他的喉咙里冒了出来,豫让在地上痛苦地打着滚,双手用力卡住自己的喉咙,发出了被撕裂的声音。“啊……啊……”豫让痛苦地呻吟着,黄豆般大的汗珠从他的脸上滚落下来。他蜷缩着身子,侧躺在地上,慢慢吐出了嘴里的木炭,仿佛吐出了整个世界。他艰难地想爬起来,但疼痛又让他进入了昏迷状态。

豫让躺在地上,仿佛死了一般。炭盘里的火苗,依然在那里发出哔剥哔剥的声响。显然,这不是一盆纯足的炭火,还夹杂着一些未曾燃烧的木料。直到火苗渐渐熄去,破庙里的空气才重新恢复了冷峻,豫让也渐渐苏醒过来。

苏醒过来的豫让,良久才缓缓起身。他轻轻地张了张口,想发出一点声音,可他的嗓子却像哑了一般,只是用沉默作为回应。他努力咽了下口水,再次张口发声,终于听到了一个沙哑、完全陌生的嗓音。这嗓音又破又低沉,声音里仿佛还带着血丝。豫让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苦涩的笑容,低低地说着“这下好了,这下好了”;他想冲出门外,大声喊叫,嗓子却疼得厉害,似乎有一把尖刀抵在了他的喉咙上,让他不得不无奈地放弃喊叫的想法。

豫让在破庙里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他感觉自己离复仇愿望的实现,又近了一步。他前几天已经削去了自己的眉毛,脸上亦横七竖八地胡乱割了几刀,头发凌乱不堪,穿着一身破烂衣裤,往日那身高马大、壮实威严的豫让,已然一幅乞丐模样。然后他离开了破庙,带着这副乞丐模样上街乞讨,果然没有人认出他来。然而他的声音没变,却被到街上来寻他的妻子,靠着声音认出了他。豫让原本计划好了,即将入那晋阳城内,找他的仇人赵襄子报仇,既然声音能被自己的妻子识出,也有可能被其他人识出,为了万无一失,豫让决定毁掉自己的嗓音。

自毁嗓音,别无他法,是以有吞炭一节。吞炭之后,果然嗓音与之前相比大为不同,如此音容皆变之后,豫让才决心以乞讨为名,潜入晋阳城内,侍机寻仇。

却说当日豫让妻子在街上寻得他时,将他拉入街角,悄悄说道:“以夫君之才,为何不去投靠赵襄子,赵襄子重才重义,必有重用,待今后得其信任,再寻机刺杀报仇,不是更容易成功吗?何以自毁其容,如此悲苦呢?”豫让且说道:“假装投靠一个君主,然后又借机害他,这不是我豫让做得出来的事,非大丈夫所为。天底下这等人物,即便被别人称为英雄,也是我豫让所鄙视的啊,我怎么能违背自己的内心呢?”妻子见丈夫态度坚决,知道不可劝说,夫妻两个遂抱头痛哭、悲泣而别。

豫让与妻子别过之后,乃披头散发,身穿一身破烂污秽衣裳,潜入晋阳城中,等待机会,接近赵襄子。

其实晋阳城刚受水灾兵祸不久,城内多有破毁,赵襄子征集民夫,日夜修复。话说赵襄子联合韩、魏两国,击败智伯,三家均分其地,历史上把这件事称为“三家分晋”,自此,强大的晋国被一分为三为韩、赵、魏三个诸侯国,加上原来的齐楚秦燕四个诸侯国,并称为“七雄”。故而史家亦将“三家分晋”之事,视为东周时期战国时代的开端。“春秋五霸”遂退出历史舞台,“战国七雄”粉墨登场。

且说赵襄子此人虽仁义重才,然行事亦果断决绝,杀伐立断。杀了智伯之后,他向韩魏两家提议,为绝后患,要将那智伯的宗族行个满门抄斩,一个后代都不留下。可叹智伯一族,本是晋室实力最强大的一支,领着韩、魏两支力量联合去灭赵,就差那么一点就成功了,谁能料到,胜负强弱竟在瞬间转化——那韩、魏畏惧智伯的实力,其实对智伯向来不过是“貎恭而心不服”,故而赵襄子关键时刻暗中离间,居然不费太大周折就说动韩、魏,让两家发动了叛变,那智伯临死之前还没明白什么回事,就一命归天了。智伯既灭,赵襄子更因往日仇恨,将智伯的头颅作为溺器使用,以示污辱。

消息传到豫让耳中,更是激起了他的报仇心切。赵襄子亦不曾想到,智伯一族虽灭,他身边的一名忠勇之士却于乱军中奔逃成功,更不会想到此刻,这个人就在他的晋阳城中,想趁机寻他的性命。

偏赵襄子又是个喜欢凡事亲力亲为的人,他见晋阳城破,便时常亲自去城中巡查、督看工程进度。而那乞丐模样的豫让,早已打听到了这一点,便前去应征修补城墙,混入了民夫队伍之中,而腰间则时时偷藏着一把匕首,只待赵襄子出现,便准备立马上前击杀。忽一日,赵襄子带着两个随从,却往城墙边走来,一则工地之上,民夫皆苦衣穿着,赵襄子穿着便显出气度的不同;二则那豫让事先打听了赵襄子的容貎,故而待赵襄子走近,豫让看得明白,便从腰间拔出匕首,冷不及就扑将前去。奈何脚下被一根棍子所绊,突地扑倒在地,而手上所持匕首显露于外,离赵襄子不足三尺之距。赵襄子左右大惊,立刻拔出佩刀,上前将豫让制服于地,夺下其匕首。可叹豫让精心谋划报仇,自毁其容、强吞炭火,却一夕功败垂成。也是赵襄子合当不应受死。

赵襄子定下心来,问豫让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行刺于我?”

豫让哈哈哈大笑几声,遂回道:“我就是智伯身边的豫让,为智伯报仇,如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赵襄子听说是豫让,不免一怔,令左右让豫让起身,缚于一旁石柱之上,方仔细端详,只见此人眉须全无,脸上横七竖八地划着几道伤痕,听嗓音又低沉破裂、并无半点气势,身上衣着破烂不堪,不免冷笑道:“我听说豫让是智伯身边的勇士,说话有洪钟之声,眉毛浓烈,与你全不相似。”

豫让恨恨地说道:“为报大仇,让不惜削眉毁容、吞炭变声,只可恨功亏一篑,仇未报成,对不住智伯在天之灵。”

赵襄子听罢,沉思良久,问左右如何处置,左右都说此人危险叛逆,理应就地诛杀。赵襄子却对左右叹道:“智伯宗族虽灭,没想到还有如此行侠仗义、刚毅壮烈的门人肯为他报仇,实在是称得上一名义士。义士诚为可贵,杀义士恐怕不是一件吉祥之事。”说完,便下令放了豫让。那豫让也不言谢,只拱拱手便欲离去,赵襄子又问道:“我今日放了你,是否可以尽释前嫌,今后不再寻我报仇?”豫让说道:“你今日放了我,我私底下感谢你,但为智伯报仇,却是我的大义之道,为大义之道,我不得不牺牲我对你的私恩。”赵襄子左右一听,喝问道:“大胆。”便欲架刀于豫让脖子上,劝说赵襄子道:“此人仇念甚重,今日放走此人,怕有后患。”赵襄子叹口气道:“豫让为其旧主报仇,是舍身取信之大义,我刚刚答应不杀他,现在若反悔又杀他,岂不是成了失信之人。”便挥挥手,示意豫让离去。左右见赵襄子如此,也只好放了豫让。

赵襄子放了豫让,回去之后,却也是闷闷不乐。他知道这个人一定还会来寻他报仇,亡命之徒最可怕。而他出于自己的信义,却又不愿意派人去追杀豫让,只好出行时,多带几个人,以备不患。但他想不明白,智伯是个性贪而残忍的人,为什么他身边会有豫让这样的忠义之士?他不由得替豫让感到惋惜。而那个被他用作溺器的智伯头颅,却让他感到格外恶心厌恶起来,于是下令,将此头颅砸碎后抛于江中。

话分两头。且说那豫让幸赵襄子高抬贵手,方才捡得一条性命。仇未报成,反为仇人所释,仇人成了恩人,想到此,豫让既悲且痛,不由得以头呛地,口中大声哭喊“智伯”不已。

豫让回到了那座破庙里。那里曾经给了他勇气,而他削眉毁容、吞炭变声的事迹,亦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一时成了晋阳城内最受欢迎的谈资。然而谈者言及吞炭变声一节,无不惊骇恐惧,惊骇之余,亦对此壮烈刚强之举,表示钦佩赞叹,然后叹息不已。

赵襄子听说,便派谴军士,在街市上加强巡逻,以渐渐平息豫让之话资。如此过数月有余,街市遂恢复平静,而晋阳城内,破损之处也修缮完毕。那豫让在破庙里隐身两日,终于饥饿不过,不得不依旧沿街乞讨为生。只不过水患兵灾之年份,乞讨为生者为数尚不在少数,且穿着类似,都是一样的破败污损,头发长而脏,遮盖着半张脸和一双眼睛,故而一般人见了,亦不至仔细分辨乞讨者的面容身份,但凡有一碗半碗多余的饭,且打发了便是。

豫让一面乞讨,一面却依旧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刺杀赵襄子。昔日智伯对他极为厚爱,也曾赏他两把上好匕首,以表其壮勇,其中一把在上次刺杀失败后,已为赵襄子所获,另一把,则藏于城外家中。豫让悄悄溜回家,却一眼就瞧见匕首正置于桌面之上。心中不由感慨:“知我者妻也。”原来妻子知道豫让第一次刺杀失败,必然回来取匕首再次行刺,故而将其置于明显之处。

豫让没有惊动妻子,取了匕首便走。而晋阳城内的街市已恢复了喧闹。赵襄子与韩、魏三分晋地的事业,也终于彻底完成,心上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不由得让赵襄子长舒一口气。一日,天气晴好,赵襄子兴致颇高,安排下去,便要骑上车马出城去狩猎。左右拥戴而出。消息却早已传出,街头遂挤满了围观者。那一日豫让正在街上乞讨,听说赵襄子将外出,见一众人指着不远处一匹高头大马说道,那就是赵襄子乘坐的马车,于是,他急忙从人群中製出,悄悄而又迅速地往出城方向奔去。城外乃是一条护城河,要出城必从桥上经过。豫让来到城外,见周围无人注意,便悄悄藏身于桥面之下,手持尖刀,打算马车靠近之时,便从桥底一跃而出,跳上马车立行刺杀。

赵襄子的马车正向城外方向走来。前面的几个甲兵,仪仗威武地走过了桥头,可待赵襄子的马车将靠近桥头之时,那匹马却突然抬起两只前蹄,嘶鸣着不肯再走。赵襄子纳闷,心想马能预知危险,故不肯走,便下令搜查。军士奉命,遂于前后左右,及至桥底都细细搜查起来。豫让见状,知已无处可躲,遂装作死人状,躺于桥底,一动不动。赵襄子听军士报告,便说道:“无缘无故的,桥底下怎会有死人身体,看来此人一定是豫让。抬上来见。”

豫让无法,待军士要抬之时,便即起身道,让自会走。军士面面相嘘,不由佩服赵襄子之才。

豫让昂首走上桥来,见了赵襄子,亦不下跪。军士喝道:“大胆逆贼,何不下跪请罪。”豫让道:“吾非赵襄子之臣,赵襄子亦非吾之主,为何要下跪?”军士正要拔刀威胁,却见赵襄子挥挥手道:“且由他去。”又对着豫让说道:“上次我已放你一回,这次你又来行刺,我不能再放你了,你有什么话要讲?”

豫让道:“上次得赵君私恩,暂且不死,然而让亦曾言,为智伯报仇乃让之大义,为大义,不得不牺牺牲赵君的私恩。让不怕死,这一次请赵君杀了让。只恨死后,世间再也无人肯替智伯报仇了。”说罢,豫让仰天长啸,悲泣道:“智伯啊智伯,恨臣无能,此生不能替你报仇,来生再回报你的大恩。”

赵襄子闻言,心中一动,问道:“你投靠智伯前,服侍的可是范氏,智伯杀了范氏,收留了你,何以你却对他如此敬重,非要替他报仇不可?”

那豫让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已者容。范氏对我,不过如牛马一般看待,智伯对我,却如上宾国士一般看待,对我有知遇之情,所以我对智伯,怎能不以性命相报呢?范氏与智伯,岂能一概而论。”

赵襄子笑道:“智伯杀范氏,却待你如上宾,却不知我亦可以待你如上宾?”却听豫让回道:“让之性命,已归智伯,此是天命,岂可容有二心?纵然赵君有相待之意,只恨让不能相从。”

赵襄子不由感慨道:“真乃当今侠义之士,只可惜不肯回心转意。上回刺我,你已成名天下,既然你有必死报仇之心,这次也就只好成全了你。”说完,下令军士将豫让推去斩首。那豫让却又抢说道:“让还有一事相求,若得赵君应允,虽死无憾。”赵襄子道:“但说无妨。”豫让道:“让只恳求赵君将身上衣袍与我,我以匕首击衣袍三下,也算是尽了报仇之意,而赵君美德,亦是名扬天下。”

赵襄子听完,略一沉吟,说道“也罢”,便从身上脱下衣袍,让军士递与豫让。豫让接过衣袍,双膝跪地,将衣袍铺在地上,大叫三声,便在那衣袍上奋力刺了三下,大喊道:“吾不负智伯,死而无憾了。”说完,用那匕首在脖子上用力一划,那脖子顷刻就割断了一半,血涌而出,立时伏在赵襄子的衣袍上气绝而亡。

那赵襄子见自己的衣袍上满是污血,不由觉得一阵心慌。于是兴致全无,下令回府,却不忘下令将豫让厚葬。

豫让二报其仇,皆未成功,而终能得以壮烈一死,亦是死得其所,而其名声日上,消息传开,天下侠客无不扼腕叹息。

且说赵襄子回府之后,想到豫让用匕首三击其衣,连打三个寒噤后,忽觉身体不适,竟一病卧倒,不复再起。召医生看之,道是受了风寒,加以突遭气血攻心,需静心卧养。奈何赵襄子苦撑半年有余,病情不得半点好转,终是死于床榻之上。

人言赵襄子亦一代明主,对一个欲杀他的刺客,也算是仁至义尽、颇显风节。可叹造化弄人,命运却偏不安排豫让与赵襄子相知相交,而以仇人相见。豫让一介武夫,“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之言从其口出,发自肺腑,震耳发馈,乃成千秋名言。无怪乎太史公司马迁要在《史记》中,为刺客一篇单独列传,感慨万千,其根由,亦出自“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之情理。

今冯子明以此篇之故事新编,亦为之一叹。

-by 冯子明 2024.08.20

必须

你必须有所热爱

在辽阔的荒芜中

你所依靠的唯有热爱

为你点起生命的亮光

//

你必须有所热爱

在空荡的虚无中

你所信任的唯有热爱

为你撑起生活的希望

//

有热爱

不孤单

这是你和世界的联系

而所有的煎熬都将随风飘散

//

你是迷路的羔羊

向远山举目吧

造物主一定为你

留下了一片芳草地

//

你一定要

克服一些懒惰

以及内心的焦虑

为热爱献出你的勤奋

//

你也一定要

打开紧闭的窗户

让秋天的风穿过书房

带走所有的焦躁和不安

//

那里一定有一扇

通向热爱的大门

那些真诚不需伪装的

让你惬意欢欣的热爱

-by 冯子明

故事新编:认弟

聂荌这几天不知怎的,心里总是不平静,她的眼角莫名跳了几次。她想找弟弟聂政,可弟弟几天前不告而别,不知去向。她的心由不平静,渐渐变成了不安。

她是有理由担心她这个弟弟的。若干年前,她弟弟聂政得罪了一个本地恶霸乡贵,为了避仇,便随她和母亲一起从齐国移居到了韩国,在一处市井之中,以屠宰为生,安顿了下来。聂政长得身材魁伟,仪表威严,而又力大无穷,一把三四十斤重的斧头,在他手里竟运转如飞;有时有屠牛的生意,一般屠夫却接不得,到了聂政这,屠起牛来,并不比屠一只羊为难。因而聂政平日虽不怎么与生人交往,然而他屠宰的名声在方圆十里内渐渐传了开去。

随着屠宰名声传开的,还有他的孝名。聂政一身力气,乃五大三粗之身,对老母亲却是极为尽孝和顺从,照顾细微入至,母亲但有吩咐,无敢不遵。故而即便有主顾找上门来,有生意需要他外出几日,聂政也都以奉养母亲、不便离开为由,一一加以婉拒。聂荌对弟弟说,家里母亲有她照顾,出去几日并无妨。聂政却说,母亲年迈,行动不便,家中不可一日无男子,再说他在本地屠宰为业,尚可奉养母亲,何必舍近求远;今后若母亲过世,到时他再外出多挣些银子,以为姐姐出嫁之资,倒并无不可。“就是委屈了姐姐了。”聂政说。聂荌聂政姐弟俩的感情向来十分深厚,一方面因为家贫的缘故,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姐弟情深、奉养母亲,聂荌虽到了出嫁年纪,却始终与母亲和弟弟住在一起。一家三口凭着聂政的屠宰收入,尚可勉强度日。

忽一日,有个叫严遂的人前来相访。严遂是个贵人,家财万贯,但他忽然来寻访屠夫聂政,究竟是为何呢?聂荌并未得知,但是严遂走后,聂政脸上的神色很凝重。在母亲的盘问下,聂政方逐一明白细说,原来那严遂是当今韩国宰相侠累的旧日恩人,侠累贫困而无路之时,严遂曾鼎力相助,并与侠累结下兄弟之交。在严遂的奔走资助之下,侠累竟位极人臣,坐上了韩国宰相的位置。岂料侠累得势之后,不但对严遂不存感恩之心,严遂前去相府拜访,侠累竟故而避之不见。整整一月有余,严遂对这位他昔日曾鼎力相助的故交,一直求而不得见。韩国国君听说严遂的名声,本欲重用,侠累却从中作梗,极力反对。于是严遂怒极,欲寻刺客刺杀侠累,以退胸中之恨。

“严遂来访,正为此意,且临走非要以百金相赠,儿虽不受,但恐怕此事未能轻易了结。”聂政对母亲如是奉告。

聂母说道:“此乃私仇,何必介入。”

聂政说道:“此诚乃私仇,然儿观严遂此人,人品未为不正,且如他所言,侠累此人忘恩负义、刻薄寡恩,此等人为一国之宰相,终究将为祸患。他之所以欲除去此人,虽亦为私,但亦为公。儿听此人言说,却是自有一番道理。”

聂荌说道:“初次见面,便以百金相赠,礼数如此之重,确实异于常人,弟不可不妨。”

聂政叹气道:“此人胸怀却十分坦荡,初次见面,便将其隐秘之事一一托出,并不怕我举报于他。我与他相谈,也确有知己之感。只怕他还会再来相访。不过请母亲和姐姐放心,此等亡命之行,我已经明确拒绝他,母亲大人在,我决不会离开母亲大人半步。”

那严遂果然也如聂政所料,不期常来拜访,对聂母尤为关怀备至,他也知百金之礼过重,聂政断然不肯受,便每次携小礼而来,留数金而去。聂政强他不过,亦只好由他。毕竟得了资助,聂政一家三口的生活确乎宽裕了许多。而聂政与严遂二人的交谈亦日渐增多。聂政虽一屠夫,为人并非只一屠夫格局,对于时局也常有自己的看法,胸中亦有志气抒发,只是眼下把奉养老母作为生平第一等大事,故而甘愿隐姓埋名,沉没于肆间。严遂闻之,常对聂政叹道,政有大将之才,有万夫之勇,生平只欠明主相遇而已;亦叹自己道,遂虽有万贯家财,然生平之志不在于此,乃是辅佐国君,建立功业,不曾想却为奸人挡道,恨不得志。二人每聊至此,不免长吁短叹。聂政每对严遂说及奉养老母之事,“但凡只要老母在,政绝不远游。”严遂听了,对聂政反倒愈发敬慕与钦佩。

二人相交数年,期间严遂亦不再提刺杀侠累之事。却不期聂母病重,虽有严遂出重金请名医诊治,终究无济于事。聂母病逝,严遂又替为办理丧事,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且哭吊悲伤之态,足可感人。

那聂政办完了丧事,送别严遂,对严遂说道:“政一屠夫野人,得严大人礼遇相交如此,知恩在心,实在感激不尽。大人此去,以后不必再来找聂某,聂某须为母亲守丧,守丧完毕,聂某此身便是大人的了,到时聂某自有安排。”

聂荌因为心中不定,遂挎篮去街市上打听消息。却听得众人议论,几日之前,有人刺杀了韩国当朝宰相侠累,刺客并用刀割去了自己的脸面,不为人所识。韩国国君已张榜公告,凡能指认刺客身份者,重赏千金。

聂荌所在之地去韩国都城,尚有二百里地,而消息已在本地传得沸沸扬扬。聂荌心中惊恐,弟弟聂政数日前不告而别,当年那严遂来访,不正是因刺杀侠累之事相托么?如今侠累果然被刺,岂非弟弟所为?只是母亲病逝之后,自己与聂政三年服丧期间,那严遂再无来往,若真是弟弟所为,却又是何故?聂荌此时惊疑未定,心中却笃定刺客正是弟弟聂政。

聂荌心中既已生了这个念头,便不能再多待一刻,她要尽快赶去都城看个究竟。于是,也不及回家,匆匆往都城方向赶去。奈何脚力有限,到了晚上,聂荌才想起随身并未携带多少银子,只够勉强几天吃喝,要投宿却是不可能。聂荌走了大半天,脚底乏力,看着路边地势高处正好有一棵大树,而此时,天地亦将黑成一片,便倚靠在树根之上,打算将就着过一晚。

可聂荌却迷迷糊糊地无法入睡。她想着,若她见到弟弟的尸身,将如何处之?要不要当众说出刺客就是弟弟?但她立即明白,如果刺客是她弟弟,那么她这个刺客的姐姐,必然要被诛连,活着是不指望了。可要是隐瞒刺客的身份,又如何给弟弟一个名声?她也明白刺客毁了自己的脸,为的正是不牵连别人,而这个别人,除了亲人,就是那个刺客背后的人。除了弟弟聂政,还有谁会做出如此壮烈的举动呢?聂荌了解她这个弟弟,除了孝顺,聂政对于他认定的朋友,天生具有一幅侠肝义胆。

“弟弟啊弟弟,如果真是你,我又何必再活在这个世上?”自从母亲去世,姐弟俩就是世间彼此唯一的亲人。聂荌虽然笃定那个刺客就是弟弟,可她又多么希望不是。她多么希望弟弟看着她出嫁,而她又多么希望自己能一辈子看见弟弟。

聂荌深知自己的性格,其实有和弟弟一样的刚烈一面,只不过作为女子,她一直很隐忍罢了。她其实是一根坚木,只是一直以来,并没有将自己投入到大风暴之中;风暴越大,坚木却越容易被折断。聂荌想到家里这么多年,都是弟弟聂政在支撑着奉养老母,给了她和母亲至少一份还算安稳的生活,自己毕竟是女子,如果不是弟弟,她与母亲两个,如何在这世上谋一份生存?没想到的是,弟弟的生命中,会出现严遂这么个人。聂荌曾私下和弟弟说过,严遂非富既贵,却来主动结交我们这样的身份卑微之人,必是对你有不利所图,此种所谓交情,难道不只是一种交易而已吗?千万别把严遂当成真正的知己和朋友。不曾想那严遂初次见面,就将他那天大的秘密和盘托出,后来也不避嫌,几次三番携金送礼表达情意,亦不再提那秘密之事。是以弟弟聂政视他为知己,而他这个姐姐,也开始对这位严遂先生另眼相看了。

聂政和她说过,如有一日他不见于世,千万不要找他,也不要去找那严遂,什么都别问,找个好人安稳地嫁了是为上策。

聂荌靠着树根,努力回想着这些年的一幕幕情景。她虽不是读书之人,却也颇知道些人物典故。她听说过几十年前,晋国就出过一位“士为知己者死”的刺客豫让。聂政也对她说过,自己除了身子,别无长处,而自己终有一日须报严遂之遇。

“弟弟啊弟弟……天哪,老天爷呀……”聂荌越想越感到有许多的苦楚,正往心底聚集,她终是忍不住哭了出来,起初是低声的抽噎;她又有很多话想说,却无人可说,于是她从低声的抽噎,转化为在那漆黑空阔的旷野里,绝望而凄惨的高声哭喊。她的伤心就像决了堤的大江大河,一旦突奔而出,似乎就要长泄不止。

然而聂荌终于筋疲力尽。她在寂寞的田野的声音里,无力地合上了眼皮,昏昏地沉睡过去。

一束微光,将聂荌从昏沉中唤醒。她肚中饥饿,浑身仍是疲乏不堪,但是她得动身了。她得尽快见到刺客,见到弟弟。人身都是肉长的,死后任何一具肉体并不会有什么差别,早晚都会腐烂成泥,不留下一点痕迹。

聂荌内心焦急,她的焦急帮助她忘记了肚中的饥饿,忘记了口中的干渴。她努力站起身来,捋了一捋头发,艰难而又坚定地迈出了脚步。她回到了路上,一匹马车从身后疾驰而来。她停下脚步,站在道旁一侧,抬眼看着马车夫,马车夫亦看了她几眼。马车从她身旁经过,却在前边停了下来,年老的马车夫回头喊:“姑娘前往何处,我这车上正好空着,如不嫌弃,可搭车。”聂荌慢慢走近——并没有什么值得她害怕的东西,她只是无钱付车马费而已。“我要尽快赶到都城,只是……”马车夫似乎早已了解她的窘迫,便说道:“正好顺路,请上车便是,老汉不图姑娘车马资费。”

聂荌坐在车内,沉默不语,马车夫亦不问话,只是赶路。在颠簸的行程中,聂荌又渐渐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马车夫说道:“姑娘,都城到了。”聂荌下车,说了一些感谢的话,走几步,却又回头问道:“敢问老前辈,前几日韩国国君张榜,要人识认刺杀相国的刺客,却不知在何处?”那马车夫一听,笑道:“巧了,前面不远处便是。”说着,往前一指,正要再问什么,却见聂荌已扭头快步离去。那马车夫见聂荌行为异常,叹口气,似乎明白了什么,似乎又不明白。

聂荌顺着马车夫手指的方向,快步走着,她的心跳得厉害。待走近了,见那地面上,横放着一具尸体,几个甲兵在一旁守着,而围着的一干观众,正在那低声议论着什么。有的人叹息几下,说几句,便摇头走开,然后又不断有新的观众加入。聂荌渐渐靠近,是的,她看见了聂政,她的弟弟,就在那躺着。她突然迅速地伏到尸身上,放声大哭起来。这一举动实在迅速不及防,周围的人都吓了一大跳,拿着武器的甲兵也一时不曾反应过来。其中一个兵拿着刀,指着聂荌说道:“你是什么人,何故乱哭?”

聂荌悲叹道:“我哭我弟弟……他是我弟弟呀……天哪,真是我弟弟。”她努力地想抑制住哭声。她的弟弟,脸上血肉模糊,鼻子已经削去,眼珠也已经挖掉,嘴唇只剩下一半,两侧的脸上,印着数道深深的刀痕。这张脸的五官,几乎已经完全被毁了,不是至亲之人,又如何能认出来是谁呢?聂荌颤抖着双手,去抚摸弟弟的脸,额头是唯一还算保留相对完整的部位,她又伏到弟弟的额头上,又一次哀号起来。

质问她的甲兵似乎有点懵了,而围观的看客之中,从短暂的惊骇到静默,终于爆发出了热烈的讨论声。“天哪,这女的说刺客是她弟弟。”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好几天了,这名刺客的身份一直没有人来指认,尽管国君颁布了极为诱人的奖赏公告。事实上,聂政刺杀侠累的过程,也是惊世骇俗的,他竟那样一边大呼着“有紧要事禀报相国”,一边就直挺挺地从宰相府门口,一路闯到了侠累的座位面前,几个上来阻拦的守卫士兵,被他狠狠地撞翻在地,其他士兵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他们的相国就已经被聂政抢步一匕入心,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当场气绝身亡了。当时仓促之下,竟也没有人看清聂政的面貎,及至众多守卫上来围堵之时,聂政已自毁其容,死前大声呼喊道:“吾已不负天,死得其所,死得其所。”

此是聂政刺杀一节,太史公司马迁也曾记于史册。

且再说聂荌。当是时,指着聂荌的甲兵听得周围喧哗,方才喝问道:“大胆民女,怎说此人就是你弟弟?”

周围亦有围观众说道:“是啊,是啊,刺客若是你弟弟,怎么还这么明目张胆地来指认,不怕被诛连全家呀。”更多围观的人则表示了猎奇心理,想看看这个女子究竟怎么说法。这刺杀当朝宰相的事,在本国都城已经十分轰动,甚至周围几个诸侯国的国君也都听说了这一件可怕的新闻,纷纷谴使带来了慰问。眼看着刺客的身份始终无人指认,宰相不明不白地遭到刺杀,韩国的国君也是恼怒异常。如今突然来了一个女子,说刺客是她的弟弟,无疑让即将沉寂的剧情,有了新高潮,而无论是看客,还是官府,似乎都有了机会去窥探这起刺杀案背后的秘密,这至少会给官府一点面子。对于国君来说,尤其重要的是要知道刺杀案究竟是受何人指使。

早有人将消息通报给了国君。韩王即命大臣火速前去审问聂荌。

聂荌却于众人喧哗中,止住哭声,正色道:“这位刺客就是轵深井里的聂政,我的亲弟弟呀。昔日老母在时,我弟弟受恩知己颇多,但因奉养母亲之故,故须保全自身,如今母亲已故,他为知己而死,这是他的天命呀!我弟弟为了不牵连别人,而自毁其容,我又怎么能贪生怕死,而埋没了弟弟的名声呢?”众人听了,无不伤感叹息、深受其憾。

又有人问道:“那你弟弟究竟为何刺杀相国?所谓知己又是何人?”

聂荌缓缓起身,道:“我弟弟不惜性命,自毁其容,为的正是不泄露他那位知己朋友,也为了不牵连我这个姐姐,我又怎么能说出弟弟不愿意说的话呢?”说罢,聂荌突然凄厉地大喊三声“天哪”,似乎有一把利丸,正刺中了她的心窝,其声尖利可怖,悲凄异常,三声过后,竟一头倒在了聂政身旁,不复有声。众人及甲兵再次大骇,各个面露惊异之色。甲兵小心翼翼地上前试探聂荌气息,而聂荌竟已气绝身亡。

众人㥜叹,议论道,莫非是伤心过度,肝肠寸断而死。论者无不扼腕叹息。韩王派来的大臣听说了事情经过,亦惊讶无语,回去向韩王复命不提。众人围着姐弟俩尸身,发着议论,良久方才散去。而这惊骇的“哭弟”一案,如前番刺杀宰相案一样,迅速地传了开去。

消息也传到了严遂这里。

严遂先是听说侠累被刺杀,待听说被刺杀的过程,心中叹道,此必定是聂政所为,不免大叹聂政神勇。而听说聂政自毁其容,不为他人所识,又不胜伤感,“聂政如此侠义,叫人肃然,实在是我害了他。”严遂在府中心情难过了几日,有时却望着窗口发呆,心中暗念当日与聂政的交往经过,只因聂政交待,他母亲丧事过后,不必再去找他,“我严遂又怎不知聂政乃侠义勇士,他既出此言,我定当契约遵守,怎知他竟不声不响,独自干了这一番刺杀侠累的事业,宁可牺牲自己性命、自毁其容,也不愿牵连于我,我严遂得交此人,实在是这辈子的造化啊。只可惜今后不能再与聂弟相谈,好生令人悲痛。”

每念及此,严遂不免伤心落泪,家人亦不知其故。

严遂忽又想起聂政尚有一姐姐在世,正欲前往问候,不期竟又传来了姐姐聂荌指认聂政而伤心自绝的消息,待听说聂荌死前的那一番议论,大为感慨,心中赞道:“姐弟均如此侠义刚烈,真是人间绝有的一对姐弟啊。”

那严遂感于聂政聂荌姐弟的侠义刚烈,终是都因自己而死,内心遑遑而惭愧自责,忽一日想到,自己何不将当年自己如何结交聂政,如何使聂政刺杀侠累,两人又如何相交的经过,明明白白写成一文,布告天下,以成全聂政聂荌这对姐弟俩的名声?“这是我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了。”想到此,严遂心稍释然,果然写成一文,其文列事详备,言辞恳切。

严遂将此文搁于案头,常常取而读之,他本欲携此文简,自向韩王当面陈述,却不曾想自己因终日郁闷,竟郁郁而终,一命呜呼了。

此亦是一件可叹之事。严遂儿子得此文简,读之大为骇异,然而家父遗志,不敢不从,故一方面安顿家小,举家迁往吴地,从此隐姓埋名,另一方面,安排可信之人,于举家迁居一月之后,将文简投向韩王。韩王得此文简,却令文臣于朝堂之上公而读之,朝中大臣听完众皆骇然。然而侠累当政以来,树敌甚多,朝中大臣无辜被杀者亦众,其行受非议早已日久,故满朝大臣,竟无一人同情侠累、为侠累说话,而对聂政聂荌姐弟俩的侠义刚烈,都深感钦佩。严遂一家去向,亦不复有人再问。

聂荌女子,其侠义情怀,不输其弟,实在是一千古罕见奇女子。

-by 冯子明 2024.0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