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很长时间去想辽阔深远

我花很长时间

去想那些辽阔深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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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为生命安排了意识

社会的肛门今天又排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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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体受身体的支配

我的灵魂又受谁的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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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倾听宇宙的声音

却为眼前的现世焦虑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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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是一台巨大的计算机

算计着世人的一切

//

算计着不放过一切

哪怕我拥有想象和悲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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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次盛大的黄昏中

我曾开启对于未来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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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处无边的旷野中

我曾感受来自大地的悲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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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是一粒被算计的尖埃

但我怎能停止去想那辽阔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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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花很长时间

去想那些辽阔深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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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会花很长时间

去想一个具体的人 去想你

-by 冯子明

黑夜

黑夜给予我们一切

一切幸福和痛苦

如果你在白昼幸福

你将在黑夜继续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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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白昼承担的痛苦

并不因黑夜而减少一分

多少人在饥寒交迫中死去

在睡梦中也无法创造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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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因黑夜而幽暗

人们在黑夜作出决定

要在白昼与世界为敌

或者为黑夜争得安宁

直到死亡将人生制裁

//


在过去有限的悼念外

在过去无数的暗黑中

有能力毁掉白昼的人

有能力毁掉国家的人

真的毁掉了白昼和所有

-by 冯子明

总有些情欲煎熬的日子

有朋友说短视频是精神鸦片,我听了也以为然,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因短视频而衍生的某些现象,不能不让人生出一些抵抗情绪。比如你看那些拿着手机低头刷着短视频的人,手指头几乎每秒都在上下刷动,切换极快,这个动作似乎有粘性和惯性,一旦开始,则一时半会根本停不下来。然而刷完之后,又往往感觉什么也没看;然而下一次,只要有两分钟的空间时间,你又习惯成自然地拿起手机,手指头开始在屏幕上机械地划动。

短视频让我们这个本已信息碎片化的时代,更加得碎片化了。甚至有人担心,人们的思维也会随着手指头习惯性的机械动作,而变得机械起来,乃至对大脑的思考能力都会造成负面影响。所谓精神鸦片者,就是你知道其实你可以不需要它,但对自控能力差的人来说,却又离不开它——就是“欲罢不能”吧。

无疑,科技的发展让信息传播和信息接收的门槛,变得越来越低,同样的,留给人们思考的空间也越来越狭小。但是我想,不管互联网的世界怎么变,这个世界怎么变,那些年轻人要经历的一些情欲煎熬,总是一样的吧?独自在异乡,或独自居住,这样的年轻的时候,如果你也曾经拥有过,也许会对情欲煎熬这四个字有点“同理心”。

在互联网的所谓2.0时代——言而总之,还是以文字为主导的时代,我们总能在论坛BSS、博客中,找到和自己相类似或者能够相互吸引的灵魂,或者,总是在不知不觉地寻找着、期待着这样的灵魂,我们甚至能够透过电脑显示屏,看到这样的灵魂,也有同样受煎熬的情欲;至于情欲是否干净,则要看个人的修为和造化了。

然而,那的确还不是一个碎片化很严重的年代,年轻人在网络上的相遇和交流,还有比较多的深层次思想互动的空间,也没有把所谓的“粉丝”当成商业变现的资源。相反地,如今人们喊着互联网“去中心化”,却在不知不觉中,世界已经回到了另一种“中心化”的局面——流量越来越趋向于向某几个中心集中,而短视频和直播平台,也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对等化社交,大都是以账号内容的单向输出、以培养账号人气为主,而互动则往往停留在即时性互动的肤浅层面。

在我看来,文字才是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伴侣,而且可以是个很深刻的伴侣,柏拉图式的伴侣。短视频喧嚣天下的年代,文字才是河里的那一粒H2O。那么不如由我来宣布一下——文字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

当然,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方式,不同的时代,孵出不同的蛋。我只知道互联网的记忆是短暂的,不趁机回忆一下,将来也许真的什么痕迹也不会留下。我们常问自己,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在我看来,人生主要有两大意义:一是繁衍,二是留下记忆。听起来并不深刻,甚至有点虐心,可俗世的世界,难道不是这样么?

我要想起那些受情欲煎熬的记忆。

于是我记起MSN,MSN已经关闭,用户数据早已迁到Skype,于是登录Skype。尽管长长的MSN联系人都还在,但一个在线的人都没有。MSN没有移动版,那是自然的,因为移动互联网当年还没有诞生。但这个聊天工具,承载了那些年太多寂寞夜晚的对话,和友朋间的安慰。

熟悉互联网的人都知道,网络即时通讯工具的鼻祖是ICQ。20多年过去了,我从未刻意地去记自己的ICQ号码,现在却居然还能熟练地将号码背出来。并且如果没记错的话,有一次忽然有个陌生号码向我发出好友请求,通过后,对方居然想让我看她的Bra,把初涉互联网的我吓懵了。对互联网来说,那个年代实在是太久远了。

青春岁月的激情、苦闷、骚包,也都在那些久远的年代里。一个人在异乡的夜晚,住着出租房,在那些寂寞的晚上,只有网络通讯工具上的头像,可以和你交流。我曾经写过这样的文字,“深更半夜里,也许并没有敲打键盘聊天的欲望,却习惯性地将你的签名挂在网上,习惯性地看看还有哪些人在线——这兴许是一种自私的心理呢:看到线上还有人,你便觉得周围还有人气,这世界并非一个死寂的世界,你并不孤寂;或者你会因为觉得有人陪你一起‘受罪’,而感到欣慰。”这是苦闷、精力充沛、思想活跃、感情丰富,同时还忧国忧民又无计可施的夜晚,于是竟在深夜挂着MSN打发时间。

意识到自己受情欲的煎熬,其实是在工作若干年后。刚进入社会时,生存都是问题,交际圈子也很窄,并没有留给情欲思考的空间。由于收入微薄,买不起电脑,上网要去找网吧,也没有网络上交流的便利性。到了后来工作稳定、收入也提升之后,才终于有条件买了生平第一台电脑,在自己住处就可以上网。于是,打开了在网络上寻找灵魂的窗户。遥远年代的西祠胡同,适时地走进了我们的生活,网络上的女青年,也走进了现实生活中,两颗灵魂成了男女朋友。

然而爱情是短暂的。分手之后,又是长时间的单身狗状态,这个时候,开始意识到还有情欲这种东西,时不时要来折磨你一下。所幸还年轻,还能借着转换工作的机会,在不同的城市生活,在路上消耗着自己的精力,同时写一些被朋友称之为“骚包”的诗句。譬如2007年离开北京前的几天,留下了一首《乳巷》。

站在五道口城铁的站台上

一位窈窕女郎从我眼下走过

露出了她的雪白的乳沟

那一定是很深、很香的一道沟

虽然我不能近距离地看

站在西直门站的城铁列车上

一位年轻女子蹲在我的眼前

露出了她的似深非深的乳沟

她蹲着发短信却不上列车

我只是透过人群的空隙看到她

题目也很骚?是的。我记得北京城里有一条巷,巷口墙上贴着一块牌子,上面的名字就叫“摸乳巷”。很奇怪严肃的首都,竟会给巷子取这么一个名称,不知道如今还在不在呢?但是这名称实在是一个特色,要是被改了,倒显得可惜了;其实这名称的本意,是指这巷子特别窄。

不管怎么说,摸这个动作,总是很私密的动作。不过乳房往往是男人对女人有深刻记忆的开始。小人物,大人物,大约莫不如此。譬如看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聂鲁达的自传,这位老先生回忆自己年少时的一段“麦堆里的爱情”时,有一段描述颇为真诚动人:“我的手继续摸索,摸到大而坚挺的乳房,摸到宽而圆滑的臀部,摸到夹着我的两条腿,手指还探到像长着山间苔藓似的阴部。”聂鲁达的经历无疑比大多数男人丰富些,初次的性接触,除了乳房外,臀部和阴道他都有了体验。没有这种年少时在异性身上的奇妙体验,恐怕聂鲁达就不是那个能写出《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的诗人了。

聂鲁达是诗人的浪漫,可大多数人面对的不是浪漫,而是煎熬。单身的青年男子,之所以觉得情欲会是一个煎熬,在于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情欲,但却要克制着自己的行为,不往那烟花柳巷中去,所以才成为煎熬。其实就是上半身与下半身的对抗,意志与荷尔蒙的对抗。至于青年女子的情欲,不如还是听女子自己讲的比较好。

情欲的有无虽然不受时代更迭影响,不同的时代,人的情欲总是在那肉身里存着。只是情欲这件事,其实也是时代的一个窗口。不同的时代,人们排解情欲的权利并不一样。

在那些特殊年代,不但性这个行业整个被消灭,从事这个行业的人,也在强大力量的要求下,要进行“思想改造”,从此和良家妇女无异。但是,尽管特殊年代里人们以朴素为美、视性的职业为大敌,但身体里的欲望,只不过是暂时被压迫了而已,并不会消失,只要有合适的机会,就会恢复它的活力。

再往前看看古代。我从某本书上读到这么一个史实,说古代“实施禁夜令最坚决的其实是在唐朝,取消禁夜令最彻底的则是在宋朝”。我不曾考证过这个史实,若果然如此的话,老百姓到了晚上都不允许出门,则唐朝人的情欲何从解决?看来唐朝普通百姓的夫妻感情是非常牢固的了。然而,这个禁夜令背后更大的实质问题是,社会经济的活力会受到极大损害。这是从逻辑上就可以判断的,禁夜令越厉害,人们越不能在夜间参与经济活动,活跃度就会越低——但这与唐朝给人的印象,又不相符。不过这是另外一篇文章,且按下不表。

现代人的情欲则是一面多棱镜。

年轻人越来越倾向于晚婚,乃至不婚的人也越来越多;结了婚的人,到了中年,便容易失去情欲上的旺盛,情欲成了一件寡淡而无味的事。

如此说来,青年人却要珍惜自己的情欲了,情欲在,起码显得你还是一个有活力的人。自然,凡事过犹不及,太过旺盛的情欲,不小心也会烧了自己。青年人的情欲,或者说青年人自己写自己的情欲,我觉得郁达夫是值得一提的,他的一些小说,字里行间看去,可谓充分体现了一个异乡年轻男子的苦闷,这种苦闷不但来自思想上,也来自身体内情欲的煎熬。

我曾经写过一句话,生活忧伤的某些时候,就像嫖客去嫖娼——虽然嫖娼这件事为我们国家的法律所不允,但总不至不让提。说到生活的忧伤,郁达夫就是他文字里忧伤的嫖客:那些远去的在他小说里的日本岁月,那些夜里的苦闷,想必只有姑娘们能够帮他排遣吧?结果却只是加深了他的苦闷——那些昏色灯光里的姑娘们,她们又在演什么呢?大概除了虚假的呻吟声,别的什么都不用演。一个苦闷的男人,在男女性事上,其实容易失去斗志,他更需要的是言语的安慰、肌肤的温存。可是上哪里去找那样温存的女人呢?彼时,女人的世界变了,她只以两种方式卖掉自己的身体,要么是冰块,要么是空气,就是没有水——可那时候男人需要的是水。只有当她是水的时候,才能有鱼水之欢么——就像高行健说的,你想要一个“只想此时此刻和你行鱼水之欢、没有虚荣心的女人”。

是什么让郁达夫忧伤呢?

“旧恨春江流不尽,新恨云山千叠”,旧愁新忧,不过如流水,如云中山,总有水到尽头、云散山清的时候。然而,面对情欲的煎熬,忧伤有时候竟是一种高贵的表现。

情欲呵,你这一生中,总有些受情欲煎熬的日子,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人性的历炼?情欲是一扇人生的窗口,也是微不足道的时代的窗口。只是这扇窗,不应该被忽视。

-by 冯子明

陌生人

对陌生人

不必总感到警惕

那些美好的邂逅

又怎能离了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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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工作的

又何尝不是陌生人

你最亲密的男女关系

又何尝不是来自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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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你们的呼吸融合

身体交缠

最终繁衍成为

人生最大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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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你我彼此陌生

生命中的某一扇门

有时陌生人为你打开

在人生的关键时刻

你可能需要陌生人的帮助

或者不叫帮助

只是一种和平交换

//

然而这也不妨碍

你对某个陌生人

怀有感激之情

-by 冯子明

我望见冬日的天空

这个冬天

没有一件事如愿以偿

然而你不能绝望

你不要和绝望交往

要离它远远的

我听到风中传来一个声音

命令我写一首诗

去打动这个世界上

最冷漠最绝望的人

你可以在风中埋葬一切

我对这个声音说

这就是我能写的诗句

我望见硕大的冬日的天空

那一小片停泊的黑云

那只是天空中一切的

微不足道的部分

你要等待再等待

就差那么一会

天空将重现晴朗

没有一片黑云

能够成为天空的主宰

那里住着鲜花和牛羊

不管你怎样想

我将在风中迎取希望

-by 冯子明

读书录第二十辑

201.劳伦斯的《无人爱我》,是个意外收获,通过若干篇散文随笔,他谈性,谈男人女人,难怪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的作者。“性是个巨大的、包容一切的东西。现代社会最了不起的革命是妇女解放。”劳伦斯说。

202.惠特曼的《草叶集》,原来第一版时是他自费出版,但这并不妨碍《草叶集》后来成为著名的诗集,也将成为我收藏的诗集。惠特曼自称是肉体的诗人,也是灵魂的诗人,他热烈地歌颂肉体、歌颂性、歌颂生命,上帝却和他开了玩笑,让他在五十四岁,就中风、瘫痪,此后将近二十年的余生,都在病中度过。

203. 录一首惠特曼诗,《给一个普通妓女》:

镇定些——对我随便些——我是沃尔特•惠特曼,和大自然一样解放,健壮,

只有太阳把你排斥了,我才会排斥你,

只有流水拒绝为你闪光,树叶拒绝为你发出响声,我的话才会拒绝为你闪光并发出响声。

我的女孩,我和你定一个约会,而且我要求你做好相称的准备,以便和我见面,

我要求你要有耐心,维持最佳状态,直到我来。

到时候再见,现在我对你用含有深义的一瞥表示敬意,以便你不会忘记我。

204.尼采《偶像的黄昏》中有一段话“权力要付出昂贵的代价:权力使人愚蠢……德国人——一度被称思想家民族,如今他们究竟还思索吗?——德国人现在厌倦精神,德国人现在猜疑精神,政治吞噬了对于真正精神事物的任何严肃态度——德國有哲学家吗?德国有诗人吗?德国有好书吗?在国外有人闷我。我感到脸红,‘有的,俾斯麦’。”这段话用来形容中国更合适,中国曾经也是思想的国度、思想家民族……后来,没了。

205.周国平说尼采倒是不错,尼采是个诗人,可是他对诗的态度是矛盾的。一方面,他认人生不能缺少诗。个人是大自然的偶然的产品,生命的意义是个谜,人生没有诗来美化就会叫人无法忍受。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诗不过是美丽的谎言,是诗人的自欺。《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里有一段话,最能表明他的这种心情:“一切诗人都相信:谁静卧草地或幽谷,侧耳倾听,必能领悟天地间万物的奥秘。”尼采这句诗美而大气,但是我认为,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不要活在自相矛盾中,这会是痛苦的源泉。

206.熊十力《中国历史讲话》,一番观点与《伯牙琴》类似,颇为难得。我有个秉持的看法是,周时期的封建制,或者说分封制,和联邦制其实有相同处。“秦皇以枭雄之资,承累世之强,壹意兼并,遂夷六国,诸夏文化,受其摧残,自是不振。大一统之局既开,后来人主,恒乘其规,务以力征兼并天下。人民在大一统而专制之帝政下,绝不利于组织,绝无参政机会。何者?大一统则地域广而人民众。势不得相结合以参预国事。专制,则亦不欲人民与闻国事。人民与国家关系,仅有纳赋与质讼二者而已。”

207.荷尔德林说,“作诗是最清白无邪的事业”,可不是,写字的人当中,诗人是最穷苦的一类。那些古代伟大的诗人,在活着时候,他们的诗也并不能为他们带来财富,如果没个一官半职,生活大都清贫。这个清白的荷尔德林,虽然提出“人要诗意地栖居”,却在疯颠中过了半辈子。命运弄人,常如此。

208.我要给曼德尔施塔姆更多的关注,和爱,这个被斯大林迫害致死的前苏联诗人。有时候时代会复辟,但未必能造出同样人格的人。

-by 冯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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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赞美你们

整个城市在清晨七点醒来

窗外阳光灿烂

而你们在房间里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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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优雅的姿势

你轻喘的粗气

猫叫一般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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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皮肤上微渗的汗汁

他的神他的气他的精和液

肉体的一切构成

//

他灼热的亲吻

像春天的细雨一般

落在你的乳房和发丝上

//

他男性的根茎坚强有力

但他深深地知道

真正的坚强只能存在于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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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进入你温暖湿润的房间

那里是生命和活力

值得我们歌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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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幸福的泪水

曾经淹没他的眼眸

而他用爱的波涛将你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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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优美的 

令人心动的爱的语言和姿势

都是我赞美的理由

//

我赞美你们

-by 冯子明

十年及90后的十年

十年是多少年?十年可以是十年,也可以不止十年。十年的时间跨度,无论是对于个体,还是对于民族国家,都足以创造深远的影响。

历史可以无穷尽延伸,十年又十年,对于个体的人,我们都明白人生中没有多少个十年。十年时间,可以让两个原本亲密接触的朋友,形同陌路,也可以让两个萍水相逢的人,对彼此竟还保留着怀念。

十年可以让一个国家走向繁盛,也可以走向落寞。安史之乱还不足十年,就让不可一世的李唐王朝由盛转衰,最终消失在历史的尘烟里。而个体渺小却顽强。

我想到十年,思绪却是散漫的,我个人的十年不足为提。只是散漫地想着,这一回,我仿佛站在了历史的大站台上,往前看时,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一个我未曾亲身经历过的十年;虽然未曾经历过,想到之时却总让人生发百感。所以我想,不如破个例,在这个描述时代细节的若干篇文字中,放一篇我不曾亲自经历过的一段时光。这段时光里,并没有老房子,也没有老水井,只是些许记忆。

我只是一个读了这段记忆的普通人。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读、或者曾经有机缘读过这段记忆。这段记忆,是一百个普通人的十年,也正因为他们是普通人,所以才让记忆更有感染力。我写了八十年代,可是这八十年代之前的十年,影响是那么深远,与我来到这人世间,差那么一点也就完全接上了。

这段记忆,不少书中是有记着的,但并不是所有的书都能见着光。冯骥才先生的《一百个人的十年》,是一本可庆幸见着光的书,书上印着一句话“谨以此书纪念那个无法忘却的年代”。这是一本关于普通中国人的文革受难史。今天我们也经常用“那十年”指文革那段历史。“那十年”是如此特殊。似乎有个声音在耳边说,尽管你不是经历者,但不要忽略“那十年”。

虽然以前我也接触过一些“那十年”的史料,但当年读完《一百个人的十年》时,仍然颇受冲击。譬如:一位小学语文教师只因给学生讲了一个“毛主席藏身水沟、摆脱敌人”的故事,竟被揪出来说诬蔑伟大领袖,于是定为“右派”坐牢八年;而这个伟大领袖藏身水沟的故事,其实是这位老师从一本书里读到过、然后讲给学生听而已,但哪一本书他却死活想不起来了;他的文盲妻子为了救夫,便四处找这个故事的出处,只要是张纸,她就去捡来求人读上面有没有那个故事……就这样日复一日,她也就变得疯疯癫癫,最后不幸被火烧死,和她的孩子一起……

  无比凄惨——这是《一百个人的十年》中的开篇故事《拾纸救夫》。

  最后的结局呢,那个故事果然在一本官方的“革命回忆录”里有记载,然而此时这名乡村教师已经坐了八年牢,家破人亡。用故事叙述人的话说,这是一起“千古奇冤”。的确是。

曾经也读过作家余华的著作《兄弟》,里面讲到“那十年”中,有人拿铁钉砸进自己脑袋自杀的恐怖情形。在《一百个人的十年中》,有一篇《六十三号两个女人》的故事,亦讲到了这个悲惨可怖的自杀方式——因不堪忍受污辱折磨,便用这样残忍的方式求得了一死。

也并非只有成年人经历者才会对“那十年”留下印象。在《死脸》这一篇故事中,讲述者在“那十年”开始时才五岁,但他对“那十年”的印象不但清晰而且强烈。他以一个儿童的目光,亲见了挂大白牌子、戴高帽子游街示众的情形;他因为自己的爷爷资本家的成份,从小受到同龄人的攻击,逐渐形成了敏感、多疑和脆弱的性格,长大后也不合群,不喜欢与人亲近。直到社会环境变了之后,才慢慢褪去那种敏感多疑的性格。这个故事讲的是环境对幼小心灵的摧残,其实相较而言已经算很温和。

  《一百个人的十年》是一部普通人的文革受难心灵史,在这本书的前记中,冯骥才写道:我时时想到,那场灾难过后,曾经作恶的人躲到哪里去了?在法西斯祸乱中的不少作恶者,德国人或日本人,事过之后,由于抵抗不住发自心底的内疚去寻短见。难道文革中的作恶者却能活得若无其事,没有复苏的良知折磨他们?

这是一个大问题。冯骥才的《一百个人的十年》开始发表的时候,还是在一九八六年,那时离“那十年“结束仅仅过去十年;在“那十年”发动三十周年的那一年,他还是没有碰到“不折不扣勇敢的忏悔者”。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忏悔之门会不会永远关上?冯骥才说,他虽然倾听过一些良心难安的忏悔内容,但他真正期望的那种不折不扣勇敢的忏悔者,还没有碰到。渐渐地,也许这终将被淡忘、遗忘,不复有人再提起这古老而沉痛的问题。

忘了在哪看到的一句话,说“那十年的演员其实都还在,只是缺少导演罢了”。我们不希望“那十年”再来一次。

也不要怪罪到我们的传统文化上去——我们的传统文化,有礼仪之士,有知耻之士,有仁爱之士,这些并不是成为演员的必备条件,相反还是“那十年”的攻击对象。“那十年”里,也并非所有人都是受害者,这样说的话并不客观,也是对受害者的不尊重。希望我们的将来,不必如此沉重,让“那十年”进入博物馆,而我们只是谈些日常的天。

2009年有一部奥斯卡获奖电影《朗读者》,曾经深深感染了我,一方面是因为剧中男女主人公之间的爱情,另一方面是关于罪与忏悔的沉重的历史感。

无独有偶,这一年的11月,有一则公开的新闻报道说,德国慕尼黑地方法院开庭审理了89岁的纳粹嫌犯代姆扬尤克,他涉嫌于1943年在纳粹集中营担任看守期间,参与杀害了2万多名犹太人。报道中,这名已经老态龙钟的89岁老人,似乎很安详地坐在审判席上。很可惜他接受审判时的心理活动,不能成为新闻报道的一部分。

一个89岁的老人,如果他为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行羞愧、忏悔,那会什么样呢?德国人的忏悔精神已为世人所称道,我相信在一个有忏悔精神的国度,对一个89岁的老人进行审判,并不会是一场血淋淋的审判,而审判本身的价值却因此而更加凸显。因为那不是仇恨对仇恨的报复,而是该说清的、该还原的历史,人们就该清还。

忏悔应该是一种高级而又朴素的人类情感,或许也是人与动物的区别之一。但显然的,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做到这一点。

和忏悔有关的另一个话题是信仰。常有人说中国人没有信仰,我以为并非这么回事——中国人并非没有信仰,而是部分国人信仰物质至上、金钱主义,信仰权力和谋术等,这些东西就有很多人在信,却羞于把它们和信仰联系上罢了。没有美好的信仰,就容易失去忏悔精神,甚至会失去是非标准。至于什么是美好的信仰,这或许是一个既简单又庞大的话题。

或许也应该谈谈90后。

作为20世纪末最后一批出生的人,90后曾被看成像希望一样年轻。然而,21世纪过得飞快,仿佛一眨眼就去了20多年;2020年,第一批90后就已经30岁,到了传统的而立之年。

第一批90后和“那十年”之间,隔了整整十年有余。但这是否意味着这一代人,就能轻装上阵了呢?

90后无疑有其独特性——他们从小听的是iPod,看的是《火影忍者》;他们吃奶片,穿暴走鞋,写的“火星文”不要说他们的父母老师不懂,就连和他们年龄最为接近的80后,也都难以接受。

90后正好赶上了一个经济持续上升的时代;文化上,虽然没有根本上的变革,但思想的多元化,已经通过各种途径传递到90后身上。

曾经有人评价中国的90后说:互联网上的信息财富,让中国的90后一代青少年感到兴奋和鼓舞,他们打破了数个世纪的传统,开始在课堂上挑战他们的老师,表达他们自己的看法。没错,当互联网降临中国时,中国的90后们正好学会读书写字,90后正好在他们人生起步的时候,赶上了互联网时代。但事情后来的发展却是,当90后开始走向青年、走向人生成熟的时候,互联网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自信、独立、聪明……当70后成为社会中坚的时候,他们对90后多有誉美之词。

而在这样的誉美背后更深层次的思考则是:身处全球化的90后这一代人,能否改变一个贫富分化日趋加大、生态危机日益严重的社会的面貌?一个十年又一个十年过去了,事实证明,将希望寄托在某一代人身上,并不是明智的心态。胆小、自私、目光短浅、缺乏信仰等等,人性的所有缺点,在任何一代人身上都会存在。

要说的意思其实是,社会的变化并不会自然而然地发生,属于90后的十年也即将很快过去——毕竟,2025年就是第一批90后的35岁,而35岁,是被我们这个社会人为制造的一条分割线,他们即将迎来35岁以后的后十年——会是怎样呢?

90后会是没有焦虑的一代吗?时间线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而希望非常渺茫。而希望又让我们抱定希望,不受焦虑之苦的一代人,总会诞生在时光长流的岁月中。

-by 冯子明

每一秒都将自由呼吸

有时候

我把自己交给自己

拒绝全都交给命运

更多时候

我把自己交给自己

//

有时候

我也急着赶路

因为要积极地拥有人生

更多时候

我把自己交给自己

//

有时候

我躲藏在深海中

海浪没过头顶

呼啸着掀起愤怒与力量

自由搏斗的欲望

将让我品尝自由的味道

//

人生被撞击着

发出悲哀的声响

贫穷疾病冤屈祸害和灾难

这世界有那么多遗憾

但这不会是你该死的命运

没有人天生就得向该死低头

//

我骤然间想起

我把自己交给了自己

我将无视一个国王 或者领袖

但愿意倾听一个妓女

讲述她的故事

如果她愿意 

//

我要对这世界极尽温柔

我是那个在大自然的情欲竞赛中

脱颖而出的分子的组合

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排

我不会放弃每一秒的自由呼吸

是的 每一秒我都将自由呼吸

-by 冯子明

黑马河

我曾经在一个夜里,
在一个人的寂寞中,
骑着车进入黑马河,
那个青海湖边荒凉的小镇。

那晚我把自己放在黑马河,
和平日的我又有什么不同?
那晚窗外只有青海的雨声,
我孤单一人又有什么不同?

那晚时针曾指向二十三点,
我在黑马河的小旅馆里啊,
没有往日的神伤却徒幽黯。
那晚我爱上了黑马河的荒凉。

黑马河的夜晚从此去故乡,
还有什么盼望会让人忧伤?
我会在细雨中离开黑马河,
不需要有人在背后将我凝望。

-by 冯子明

写于多年前的一首旧诗,略有改动